黑白色的怪人甩动着骨尾,侧头动脑,似在适应这具躯体。台下众人哭喊尖叫,冲挤推搡,再一次失了方寸。忽然间一个人影提起过道上的铁质垃圾桶,冲上台去,“嘭咚”一声,砸在白炳鳞背脊之上,叫道:“你这该死的怪物,把小雨带到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正是赵航。
白炳鳞回过头来,伸出骨爪夺下那铁桶,手掌一缩,捏得粉碎,嘶声道:“难道是你?那贱人心中的空阔就是被你填满的么?”猛地里血口大开,怒吼咆哮,正如焦雷霹雳,一阵响过一阵,震动众人东倒西歪,脸色惨白。
赵航受不住这吼声,滚倒在地。那怪物正欲踏步而上,忽听得一声清哨在身后响起,跟着白光闪耀,只见一道纯净洁白的影子从王萧与林洛漪身旁飞掠而过,两人便没了踪影。
众人惊诧愕然,白炳鳞停步四顾,在这一瞬之间,空气中又撕开一道白色裂隙,爆燃的绿色气焰从斜刺里激旋而出,冲抵白炳鳞身旁。
“共工!”
大喝声中,白炳鳞为一股巨力所贯,身子腾空飞出,“轰隆”炸响,撞在礼堂的墙壁之上。
舞台之上,一人绿焰焚焚,手中剑光晶莹,胯下白马摇头轻嘶。众人看得明白,忍不住欢呼惊喝道:“柏戈!!你们快瞧!!是真正的柏戈!!”刘振野收枪轻笑道:“这小子..”王萧拥着林洛漪,翻身下马,瑞斯提拉自回谧末诸界去了。他将林洛漪送到台下之后,又闪到赵航身旁,将他带到人群当中,这才回身静凝强敌。
李黎急忙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林洛漪,满是关切的问道:“洛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什么伤?”林洛漪只感浑身清凉,遍体柔适,这感觉好一会儿才褪去,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识得眼前这位对自己百般纠缠的警察,不失礼貌的答道:“谢、谢谢..我没事。”李黎喜形于色,说道:“那可太好了,看你跟那怪物待在一起,差点吓死我了。”林洛漪蹙眉无语,不动声色的挣开了他的手掌,朝王萧看去。
原来早在戏剧开演之时,王萧早已料定白炳鳞定会与其他TADL一般,控制不了体内奔腾汹涌的杀意,在晚会之上暴起发难,是以收束感官,时时留心谨慎。待他用短匕刺向自己之时,王萧早已感受到锐器之上的森森寒意,只是不便在众人面前施展厄特拉,只好生生受下这一刺,扑身在地,同时运使达涅古之息修补伤损血肉。
当白炳鳞异变的同时,王萧也已忍受不住脑海中翻滚动荡的凶暴杀意,心生一计,唿哨小白驰援,在谧末诸界中召唤出厄特拉,用水流之力护住了林洛漪的身子,径直使出“共工”从中奔出。
白炳鳞从塌陷的墙壁之中缓缓而起,冷冷道:“满足了么?这样就可以满足你了么,柏戈?”“呼”地一声,跳动冲燃在他胸口的绿色焰芒立时为奔涌的黑色气息所吞噬,只余黑白条纹转动。
王萧“啧”的一声,心道:“力势小了些,果然就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唰啦”一声,白炳鳞从背后抽出一根尖锐的椎骨,骨尖两侧分别旋动着黑流白雾,踏步奔近,直刺而来。
王萧吃了一惊,想道:“这不是那些玩骨头的人才会使的招数么?他怎么也会用了?”惊疑之中,挥剑急掠,还了一招。剑骨相撞,只一刹,那骨头上的白雾便削去了一片剑锋上的绿焰。王萧一触即走,变招极快,但听得“嗖嗖”的声响,霎时间整个舞台上只余绿影晃晃,前欺后动,忽而左窜,忽而右闪,奇捷急迅,飘忽难测。白炳鳞跟着绿影摇头晃脑,却只能捕捉到缕缕残影,大怒之下,狂嗥一声,遍体皮肉处忽地生出无数锋利的扁平骨头,身子一挣,便听得唰唰之声不绝,那骨头朝四面八方射出。众人见骨头激飞而来,无不失声惊叫。
王萧暗道:“糟糕!”猛地里抢到舞台正面,眼睛睁处,裂空破开无数黑色的丝线,迅速编织成一道密麻的网,罩笼了整个舞台,拦裹住飞来的骨头,跟着手掌回缩捏紧,黑网立时收束成一团,一拉扔出,叫道:“找零,伙计!”那被黑网包住的骨头喀拉拉全部砸在白炳鳞身上,散落一地。
王萧跟着欺上,一跃而起,迎头跳劈。白炳鳞举骨斜挡,王萧剑锋在骨矛上轻轻一点,借力翻出,身在半空之时,反手一剑,直取后脑。但见白炳鳞身上黑白斑纹急速飞转,蓦地里一分为二,左首白纹黑斑,右首黑纹白点,各自转开闪避。刷的一声响,厄特拉刺入地板当中,那两黑白怪人左爪右拳,裹挟黑流白雾,挥击而出。
王萧拔剑后撤,眼见不及相避,急忙滚倒在地,猛地将厄特拉掷出。这一下虽既猛且迅,但方位太正,那二人身子一侧,便躲了开去,刚欲进袭而上,却见王萧瞳孔急缩,手指一勾,跟着风声虎虎自后而来,“嗤”的一声,那黑纹怪人已被厄特拉透胸插倒。
原来王萧眼见一击不中,心念电闪,操控黑色丝线破空裹缠厄特拉,回拉射来,这一着既精且诡,那黑白二人又怎么料得到?白纹怪人正自骇奇,却见绿焰斗灭,黑息腾出,王萧早已猱身扑上,提起右手,对准他的面门便是一拳,砰的一声,那白纹人便被轰飞出去。这达涅古之息遍体时的状态,虽远不及水流之力运转全身时的灵便迅捷,但胜在其力无穷,均衡全能,与敌人近身死斗,实是再适合不过。
王萧拔出厄特拉,随手提起地上的黑纹怪人,猛地扔出,砸在那白纹人之上,炸出一片木石,好在他下手极有分寸,不敢过损学校设施,若是使足了全力,肆意施展,怕是这礼堂也撑不得多久。这几下攻守交互在常人看来只在片刻之间,实是精彩绝伦,威势迫人,刘振野好整以暇的去重整现场秩序,哪知众人看得兴起,只是震天价的欢呼喝彩,竟是丝毫也不惧那TADL了。
刘振野眼见王萧颇占上风,却也不敢稍有懈怠,方欲呼喝命令众人有序退出,但听得唰啦一声,那两怪人再度合而一体,坐倒在地,撑着脑袋,低声道:“空洞,迷茫,湮灭,欢歌,愁苦,悲恨,我曾置之一切,却被一切罔顾,我欲满填沟壑,却误堕其中,那就疏远吧,背弃吧,乖离吧,憎苦吧,将一切归于虚无。现在,你们将目睹我的世界。”
整个礼堂的时空倏然扭曲旋动起来,如若置身于漩涡当中,众人只感五脏烦恶,心慌意躁,头晕目转,回过神时,眼前已然变了景色。
天空破碎,黑流缓渗,废墟林立,瓦砾漂浮,大地之上跳窜着黑白驳杂的焰苗。这正是白炳鳞取得达涅古之息后,心中虚空吞噬现实的产物,虽与王萧构筑的火焰结界相似,却也颇有不同之处。
王萧左右四顾,已见不到白炳鳞的身影,众人你叫我嚷,议论纷纷,浑不知身在何处。忽见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方跑来,尖叫哀嚎,甚是凄厉。走近看时,才发现竟是先前那从西南出口消失不见的年轻男子,但见他面无人色,两手自臂弯而下空荡荡的别无一物。众人惊疑不定,有几人连忙过去扶住了他,待见他手臂时,却无任何伤口,而他手臂衣袖之处仍以极缓的速度消失不见,仔细看时,才发现一团密集细微的白色斑点正自往他手臂之上吞没。
众人惊恐畏怯,纷纷避了开去,有几胆大心细之人,各自挥扑衣物想拂去那白色的斑点,猛听得一声断喝:“停手,别靠近那东西!”正是王萧发出。他心知这人定是如何不小心碰触到那白色的物质,以致被它吞噬,好在就目前情况看来沾染数量倒也不多,否则又怎能活到现在?
那几人听得柏戈这么大喝,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纷纷退避开来,见他走近蹲身,皱眉看了许久,一手抚上他的臂弯,说道:“忍着点痛。”那人脸色煞白,颤声道:“嗯..嗯..”只见王萧手中忽地燃起红莲焰火,片刻之间便将那白色物质烧得干净,又取过一人的衣衫,扑灭了燃火,替他包扎完好,这才说道:“好了,已经没事了,只是你的手..”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什么。这人惨然无话,全没想到推挤冲撞众人,好不容易首先抢到出口处,不仅没有率先逃生,反而搭上了一双手臂,此刻思之,实是悲悔无穷。
此时,又听得几人喊道:“快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众人循声看去,那层层废墟之后,似有一人正自埋首站立,走近一看,却不由各自失色。只见那人半身血肉,半身骨骸,骨尾摇摆,四肢为虚空中所生出的锁链所缚,凄嗥嘶叫,良久不绝。除无黑白色的条纹斑点旋动以外,与白炳鳞也有几分相近,正是怨骨路小雨。
王萧行在众人之前,见了这景象,不由一怔,心道:“这么想来,白炳鳞也曾使过我那火焰的力量,虽稍有差别,却也有模有样的,他刚才所用的那些骨系招式,想必也是用什么法子从她身上取来的。只是他肯定也制服不了这百怨骸骨,只得将她骗入这结界当中牢牢困住而已。”
人群之中,尚有许多与路小雨相熟的人,从那半张清秀隽美的脸上也识出了她,忍不住纷纷叫道:“这..这不是小雨么?!”“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难不成跟那TADL一伙的么?”“放屁,老子跟路小雨一个班的,别人姑娘人好着呢,怎么会跟那怪物是一伙的?肯定是白炳鳞那个怪物害了她才对。”
赵航身在人群当中,对众人的言论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凝望着路小雨,忽地拨开人群,奔将过去,叫道:“小雨!小雨!”脚下不稳,趔趄倒地,也未稍停,不管不顾的撑起身子,直奔而往,叫道:“小雨!!小雨!!”王萧跟了上去,叫道:“喂,别去!!”
“唰”的一声,那通透虚空的锁链猛地收缩消失,路小雨甫得自由,咆哮一声,躬身伏地,奔跃而前。王萧惊道:“真是见鬼!!!”欲待抢上,却已然不及。路小雨径从赵航身边冲过,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个急停,五指插入地中,但听得“轰隆隆”巨响声中,一排排锋锐尖利的骨刺从土地当中汹涌扑来。
王萧讶然道:“这又是什么招数?”随口说来,手上却不停,一剑跟着一剑斩出,强横凶狠的气劲将骨墙断裂摧折,却不料路小雨在层层骨墙上纵出,从他头上跃过,直取人群去了。王萧猛吃一惊,心道:“该死!她的目标是人群么?!”方欲转身追赶,忽感四面八方风声袭人,飞落无数盘附黑流白雾的骨针,将他去路封死。
王萧惊怒交迸,又是一剑斩出,虽破了那层层包围的骨针,厄特拉却也触上那骨针上的黑流白雾,光芒被吞噬淡去,剑身受制,开始颤动摇晃,不大听使唤起来。就这么稍一迟误,路小雨已冲到人群之前,“砰砰”枪响,刘振野与李黎持枪射击,飞去的子弹却不能对她造成丝毫伤害。
路小雨一爪探出,猛听得有人喊道:“小雨!!!”
她不自禁的停下杀手,指尖离当先一人不过寸许距离,那人颤颤栗栗,汗出如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路小雨回过头去,怔怔道:“你..你..”赵航捏紧手中那方香囊,说道:“小雨,你不想杀人的,你没有杀我就是证明,对不对?”路小雨摇头嘶道:“我..我不杀你,我不杀赵航,我不能杀赵航..”赵航心中一酸,落下泪来,哭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小雨,我们一起回去吧,好么?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无论天南地海北,人间阴域,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我都会一直一直等下去。”路小雨收爪呆立,意识里虽混沌迷茫,却又泛起难以言说的温馨与悸动,想道:“他在等我一起回去..他为什么要等我?”
一念方生,脑海中便听得温雅清和的女声念道:“那咱们拉勾。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刹那间,路小雨眼前便见着那涨红着脸勾起自己手指,带着几许不符他粗犷性格憨厚的汉子,忽地默然泪下,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