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铁匠不好说话但是好听戏,听的也不是戏班的戏而是卖豆腐的老马的戏。其实老马本不会唱戏,但是老马挑着担子卖豆腐需要吆喝,一天几十里的路下来,单调的吆喝就慢慢成了带着戏味的吆喝了。其实杜铁匠爱听老马的戏也不是真的为了戏,而是觉得老马这个人有意思。
老马家卖豆腐有几十年了。每天后半夜起来点卤水,赶在天明前的工夫就得放上挑子去卖。如果哪里有红白喜事,老马起的更早或者头晚干脆不睡,就为挑着满满两担的豆腐早早赶场。老马赶场不光是为了卖豆腐,也是为了听戏,一出铡美案下来,心里先过了一把戏瘾,又不用到处挑着卖,老马就觉得美了。在老马看来,既能卖豆腐又能听戏,就是最舒坦的日子。但是红白喜事也不是天天有,老马还是得挑着担子到处吆喝。
老马的吆喝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用戏腔。这一点老马很自得,他以为即使戏班唱戏的也未必能把这些吆喝唱出来。老马出门多,自然见识的多,各处听闻的轶事常常成为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觉,他婆娘也还问一句,你白天说的那个耗子精后来怎么样了?
老马做的豆腐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一挑的水豆腐颠二十里地也不碎,但是一滴水却能滴出个洞来。
老马做豆腐一辈子,但是自己从来不吃豆腐,老马觉得不吃豆腐就没有口味的偏好,豆腐才能做好。老马虽然不吃豆腐,但好喝酒。老马喝酒也不是喜欢酒,而是喜欢借酒劲和人家闲扯。老马家最多的东西是豆腐,其次就是酒,但是老马家不酿酒,酿酒的只有村东头的老罗家。
老罗家开酒坊,三代酿酒,他家酿酒滋味与别家不同。虽然同是一样的粮食,但是老罗家的水比别家不同。老罗他爷爷那一辈在村子里打了六十六口井,六十五口都是浑水,只打到这一眼清水。于是老罗家就依井建房,开始酿酒。后来有人也用那井里的水酿酒,但酿出来还是不如老罗家的好。
人家酿酒都用窖藏着,老罗家没有酒窖,酒缸都是直接埋土里。老罗酿的酒没有名字,这里的人就管它叫老罗家的酒。村里的人家都会酿酒,但只限丰年时才有粮食酿。老罗家几十年来只种秫秫,他家里有一个全村最大的蒸锅,蒸锅里已经有三块杜铁匠补的补丁了。往蒸熟的秫秫里掺一些酒曲封起来,这需要力气,更需要功夫。力气谁都有,功夫可是只此一家。就是老罗的功夫到家,老罗酿的酒比一般的酒更有味道,十里八村的人都喝老罗家的酒。
老罗家每年七月和腊月出新酒。出酒的那天,要放一挂一千响的鞭炮,十六只酒缸搬到堂屋,打开封泥,滤除酒糟。基本上这一天老罗家不会有客人,因为在酒气缭绕下,所有进院子的人都会醉倒。
老罗会酿酒,也好交友。行商远客,凡是进了店门,不论认不认识,老罗一定先请喝一杯,有时候喝的兴起,老罗还要拉着磕头拜把子。这些年和他拜把子的人,连老罗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有时候几年前拜过把子的人过来,老罗不记得了,喝过酒还照样拉着拜。
老罗家的猪是吃着酒糟长大的,嫩瘦肉多,入味。所以过年杀猪时,大家都等着买他家的猪肉。老罗卖猪肉的时候就按一般价的八成。这里人谈起老罗,都竖起拇指,嗬,老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