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神奇。
那时候,她和苏逸已经闹僵。为了心上的可人儿,苏逸几次提出要和她离婚。只是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离婚自然也要他们操办,哪里是他苏逸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离的?
她章又安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或者说连个玩意儿都不是?
所以在苏逸死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种轻松又让她寝食难安。为丈夫的死去高兴,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章又安一直觉得自己是爱着苏逸的,所以才会被他的一瞥一笑牵动心神,才会为他委屈自己做着仆人做着的事,才会忍受着他的残忍。
所以,她怎么会高兴?她怎么会觉得轻松?
她一个人守着苏逸的尸体在公寓里继续生活。她没有告诉人苏逸已经死去的消息,只是看着他的尸体慢慢的腐烂,最后变成了一块面目全非的烂肉,然后被垃圾袋装着丢到了街上。
是阿光扔到。
他才三岁,小小的软软糯糯的孩童冲她甜甜笑,然后用力地拖着袋子,爬上了椅子,从窗户往外扔。
“砰”的一声,响得厉害。
“妈妈,我们去其他地方住吧。爸爸已经不见了,这里的房租又很贵,阿光还要去上学……妈妈,我们去找一个便宜的房子住吧。”
阿光微微仰着的小脸,胖乎乎的脸蛋上还有汗珠。
被阿光劝说着搬走后,一直到它被拆除,章又安都未曾再踏入这座公寓一步。
真是神奇啊……
老旧的走廊两旁堆放着几袋的垃圾,散发着刺鼻的异味。章又安忍不住掩鼻,心想,过会儿马连娜太太的大嗓门大概又要派上用场了。
这座公寓是马连娜太太的私产。
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犹太人,马连娜太太有着一双精明的灰色眼睛和同样精明的心。和时下的加斯拉格人不同,马连娜太太喜欢干净。但是她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会到公寓打个转,这也就让老油条一样的留学生们抓到了空子。
但是这所谓的“空子”到底是真的“空子”还是其他什么呢?反正隔些日子马莲娜太太的大嗓门就会响彻整栋公寓,然后她就可以数着留学生们上缴的罚款乐呵呵的回家了。
章又安捏着鼻子加快了脚步。木制的楼梯扶手已经被虫蛀了,踏板不停的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叫声。
二楼的环境比一楼要好很多。
和一楼十几个房间类似于宿舍的格局相比,二楼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居住房。苏逸住着的是最靠右的套间,有两个房间一个客厅和一个小小的厨房。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章又安曲起手指敲门。
没有一个人应答,也没有人为她开门。要不是她清楚的记得她在这小小的房子里住了两年,大概会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吧。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章又安极有耐心的继续敲着门。
“吱呀”
一扇门被拉开了。章又安回头一看,脸上忍不住就挂上的笑容。
那是一个穿着加斯拉格女仆装的少女,圆溜溜的脸上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章又安。
“你好,你是要找苏先生吗?他可能还没回来,要来这边坐坐吗?”她忽闪着大眼睛,“你要是来请教问题,等我家先生休息好了,大概也能帮你一二。”
章又安嘴角高高翘起,费了好些功夫才没让笑声从嘴里溜出来。
“咳咳。”她举起手掩住嘴轻咳了两声,说道,“谢谢你了。不知你家先生是……”
少女顿时昂头挺胸站直了身子:“你不知道我家先生是谁?我家先生姓原名语,是加斯拉格大学的建筑学研究生。”
她想当然的认为章又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顶鼎膜拜,口称佩服。
事实上也是如此,原语,原伯言,从稚龄开始就把同龄人甩在了身后。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就说出了“为华国之崛起而读书”的壮志豪言。他是杰出的建筑师、现代诗诗人,也是一个为了国家而奋不顾身的伟大的人。
章又安还记得他赴死时眼角流下的泪滴。
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名声在外的留学生。
章又安深吸了一口气。
“啊!原来是原先生!”章又安一拍手掌,声音里带着讶异,“倒是没有想到,原先生竟然在这个小公寓落脚。我实在是三生有幸,能与原先生做了邻居。”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我姓章,论年龄大概比你虚长几岁,你就叫我章姐好了。”
少女假假的谦虚道:“哪里哪里。我是先生的婢女,名唤碧莲。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碧莲。”她光顾着高兴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章又安嘴里说的“邻居”二字。
“进来坐。”她往边上让开了身子,请章又安进屋。
章又安又道了一声谢,就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和它的主人一样,这房间只有黑白二色,简单清雅。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挂在客厅正中央的一副大字。一张七尺长短的宣纸上写着“天,生,我,材,必,有,用”七个大字,笔力遒劲,夺人心神。字字如同飞鸟,展翅意欲高飞。
字的右下方盖了一个小印,印着“深山居士”四个字。
“好字!”章又安赞叹了一声。
她上一次因为世人总拿苏逸与原语比较,夸奖后者而贬损前者心生不满,以至于从未见过这幅字。
要不是后来苏逸死了,她又……她和碧莲大概一辈子都互相厌烦,哪里能成为知心朋友?
“不愧是原先生!这字神采飞扬,叫人斗志昂扬恨不得立时去做出一番事业来。”章又安接连赞叹让碧莲笑开了颜。她殷勤的招呼章又安坐下,又泡了一壶上佳的铁观音。
“先生现在正在休息,我也不好前去打扰。章小姐要是有问题,就先喝喝茶稍等会儿吧。”碧莲说着,为章又安添上了茶水。
她泡的一手好茶,茶汤又清又香,分外的勾人馋虫。
章又安笑道:“你肯让我进来坐坐,喝上一口如此好茶,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