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叫乌月,虚岁十五,那一战是他入伍之后参与的第一场战争,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俘了。
巫族是大清附近一个偏僻的附属小国,崇尚巫蛊之术。但因土地贫瘠,林沼密布,毒虫横行,最强盛时期百姓也不过只够温饱,要谈富国却是远远不能。这样的地方大清就算将之纳入版图,也没太大好处,所以着实安居乐业了许多年。然而不料他们这一代却出了一个“容姿绝艳”、“百花羞闭”的圣子,不仅能趋役虫蛇猛兽,还能呼风唤雨。清帝欲招其入京不得,天子震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自那时起,巫族就再没有过安宁之日。
“他是巫族的三皇子。”苏丹恪指着乌月道,看到在他的身后那棵树上有着长长的一条痕迹,她就忍不住地暴躁。
“啊,是吗?”毓嶙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仇恨的神情。
苏丹恪看不下去了,恨不得将人丢下独自离开。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就那么执拗地要救一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偏偏她还看不得他委屈巴巴的眼神,否则早在发现他那比乌龟好不了多少的前进速度时就溜了。
“行了行了,把心放下。”她真的受不了了。
“苏丹恪……”就在毓嶙又要露出小狗般乞怜的眼神时,苏丹恪飞快地伸出手掌阻搁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流。
“别啰嗦,快点,别连累我跟着你遭殃。”她的声音有些严厉,还有些不耐,大有你不照做我就走人的势头。
听到她的话,毓嶙不得不把升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磨磨蹭蹭地将一套干净衣物放在了一片较干燥的松软落叶上。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红松林,红松高大,挺拔入云,其中还间杂着紫椴、冷杉等树种。树下老藤蔓摇,苍苔枯蕨,雉鸡潜踪。因为树冠枝叶相连,遮天蔽日,树下并没有被雨水浸透,只是略显潮气而已。
“你去找点东西挡一下。”苏丹恪气闷的有些怪声怪气道。毓嶙本来就饿得头昏眼花,见她并不是要丢下自己,立即放下心来,当真在暗卫那边找来几件披风来。苏丹恪在毓嶙围住的一个小位置唤起衣物来,片刻后,穿戴整齐的苏丹恪出现在毓嶙面前,从毓嶙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是自己的裙下之臣。
林间有野菇木耳,地上有掉落的松子,还有暗卫打来的猎物,想要饱餐一顿并不难。
除了些许擦伤,毓嶙身上并不见任何可算得上是严重的伤痕,但脸色却苍白的吓人。
“你救了他,也许有一天他会毁掉你的家园。”她对察觉自己的目光有些闪避的毓嶙说道,他正在收拾自己刚刚换下的衣物。
毓嶙将她换下的衣物用自己的衣服兜着,虽然饿极了,但却没有先吃。闻言,他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苏丹恪,如果丢下他,他肯定会死。”
苏丹恪扭头,不理他。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
苏丹恪自己的脉象乱而不弱,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别的原因。她不通医理,只能确定自己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其他实在无能为力。
她听到有鸟叫声,猛地抬头看到不远处徘徊在半空的海东青。
“真是大麻烦……”她咕哝,将衣裳拢了拢,然后对着毓嶙道:“我不想走路,你去找个软轿。”
“这里怎么会有软轿呢!我走路已经够快的。”毓嶙兜着苏丹恪的衣服欢喜地跑了过来,“不是还没吃东西呢!你不饿?”
苏丹恪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因为战争而染上尘污的纯净黑眸,没有说话,提起暗卫递过来的兔肉就随意啃起来。见她吃了,毓嶙显得很高兴,在原地坐下,也开始吃起来。
“把他放在这儿,那些巫族人自然会找到他。带着他,我们两个都会被连累。”吃了些兔肉身体不再发虚,她便不再吃了,继续劝说道。
“但也许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他就死了……”毓嶙一边看着苏丹恪吃着兔肉,一边认真地道。他说的是实话,撇开其他危险,让他在藏道兵士下活过一个时辰都是难题。
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苏丹恪撇撇唇,不再多言,地上的火焰已经开始熄灭。他们也不怕会招来敌人。苏丹恪意识到这一点,晃晃悠悠的起身,拖着受了伤的腿走了几步。
“我来帮你。”毓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她如此艰难的前行,他于心不忍,便跑了过去,半抱着她走在路上。
苏丹恪有伤在身,这一番动作下来已有些吃不消,索性将自身的重量都扔给他,让他按自己的吩咐来做。
走在旁边的丛林里,毓嶙已经知道她的用意,也不会计较太多,当即将她抱在怀里躲在草丛里。
几个暗卫走了一会儿后,毓嶙对落在后面的暗卫喊:“把火焰熄灭,足迹清除,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看向苏丹恪美丽的脸庞。
苏丹恪察觉到他的目光,摆了摆手,示意他沉默不语,自己则在后面仔细地将附近地势看了个清楚。
因为躲藏时间过久苏丹恪的脚有些发麻,换了几次姿势才缓解了些。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倒真是没人追上,两人多多少少有些放心,而后又琢磨不透到底是谁派人追杀。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只是风仍带着湿气,吹到身上寒气逼人。两人向前前行,而后在一条溪流边停下暂歇并进食。
苏丹恪走到一边,隔开毓嶙的视线在水边清理自己的伤口,敷上沿途找到的草药,用清洗过的布带重新包扎住,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脸色倏变。
“藏起来。”说话间,她已急急地退进旁边的密林之中。
毓嶙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路已经习惯了听从她的话,连多想一下也没有便学她一样藏进了林子里。
苏丹恪和毓嶙都小心在不触动周围灌木的情况下挪到那些暗卫身边,苏丹恪透过枝叶的间隙往天上看去。
“到底是谁来了?”毓嶙也跟着往上看。
一个黑点在铅灰色的云下盘旋着,突然之间一个俯冲,疾电般射向他们藏身的位置。就在他们面前现出那青灰色矫健美丽的身姿,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着锐利冰冷的寒光紧盯着他们,却是藏道的那只海冬青。不待两人有所反应,海冬青又“刷”的一下飞上高空,绕着他们所在的那片密林画着圈。
苏丹恪低咒一声,脸色难看地道:“被发现了,快离开这里。”
毓嶙则是抓着苏丹恪的手一紧,弓起身,如一头受惊的小牛犊般往林子里钻,苏丹恪一瘸一拐的紧跟其后,再顾不上去掩盖痕迹。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加快速度,那头凶悍的大鸟都在他们头顶的上空盘旋,向远处的主人指示着他们的行踪。
苏丹恪腿上有伤,这一番疾奔已有些吃不消,忙叫停了前面拖着人也累得气喘吁吁的毓嶙。
“这样不行,很快就会被人追上。”她说,然后甩开毓嶙的手。
毓嶙有些发白的唇动了一下,却被她抬手制止,“时间不多,听我说。”
“你从这里往前,顺着溪流的方向先走一段路,小心点。”她一边说一边用匕首削下身旁较柔软的灌木枝,飞快地编出一个布满绿叶的圆帽来,扣上毓嶙的头,“然后出林,潜进溪下,尽量靠着遮蔽物多的一面……”
说到这,她顿了下,问:“会浮水吗?”
毓嶙点了下头,张唇欲言,但苏丹恪并没给他机会。
“那你就顺着溪流走,只要没人追上,就别换方向。”说着,给毓嶙理了理几乎遮住眼睛的帽子,然后继续说道:“上岸后别急着赶路,把自己走过的路处理一遍,别留下痕迹,知道吗?”
毓嶙摇头,嘴依然紧紧地闭着,眼圈却已经红了。
“快走,你留在这里会拖累我。”苏丹恪皱眉,把他往溪水下游的方向推了一把。
毓嶙个子比她高大一些,实在是推不动他,见他不走,她又见不得人哭,她叹了口气,揽住毓嶙的脖子。
“好了,别哭,我们两个中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这是她第一次真心为别人打算,毓嶙听到耳中,不由得眼睛开始湿润。
苏丹恪哭笑不得,却又莫名地有些心酸,还混杂着另外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她不由得放柔了语气。
“难道是女孩儿吗?这么爱哭!”
这句话倒有了效果,毓嶙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反而显得更加可怜。
苏丹恪叹口气,知道没有充足的理由是无法说服他先行离开的。
“毓嶙,咱们必须分开,不然被上头那只畜生盯住,一个也走不了。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那你先走,我还有暗卫护卫。”不等她说完,毓嶙已经抬起头,拿下头上枝叶编成的帽子就往她头上戴。
苏丹恪不悦地道:“你这么笨,等他们杀了你再来追我吗?”
毓嶙脸上再次浮起委屈的表情。
苏丹恪笑了起来,“我一个人的话有的是办法不让人发现,而且我并不是他要杀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于是她又道:“放心,以十八额附对十八格格的宠爱,有格格保我,我自然不会有事。”
她继续说下去:“你出去后在离盛京最近的一座大城等我,咱们比比看谁会先到。”说着,已一把推开毓嶙,转身向溪边走去。
毓嶙傻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想上前帮忙,却知道那样肯定会惹她生气就在他踌躇不决的时候,苏丹恪头也没回地又喝了声:“快走!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毓嶙身体剧震,戴上草帽转身便跑,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地缓过神来,尽量往林木茂盛处走。
因为两人分开,那只海冬青一下子不知要跟哪边,在天上着实忙乱了会儿,最终因为毓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而放弃追踪,只盯紧了停在溪边的人。
苏丹恪坐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衣袂破风的声音往这边而来,但也知道那只是幻觉,以她现在的能力听觉是不可能那么灵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