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始终不停,惹得本来就很难受的苏丹恪暴躁起来,不想管,又怕连累自己。不得已她只好拖着已经快到极限的身体爬出去,在上面找到那个黑影,也不管是头是脚,一把抓住就往下拽。
她力气不大,却吓得那人尖叫起来,从声音能听出是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闭嘴!”苏丹恪觉得头痛欲裂,喝出声时才发现声音嘶哑,如同磨砂。
那少年被吓得立即噤声,想要问对方是谁,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也不哭了,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
“不想死就跟我来。”苏丹恪试了试,发现她压根没力气拖动这半大小子,只能压低声音威胁。
少年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认识到对方没有恶意,当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爬回了下面的岩洞。一直到靠着石壁坐好,半天没再听到其他动静,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救自己。心中感激,他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开口询问:“大……大哥,你是哪……哪里人?”他想,都是在逃命的,两人认识也不一定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成了跟他一样的战俘。
苏丹恪没有回答,大约是多了一个人,她的精神好了点,伸手到腰间摸了几个松果扔到少年身上。
少年被连砸几下,虽然不重,但却立即闭上嘴,以为惹她生气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悄悄地拿起一个掉在身上的东西,摸了摸,又疑惑地放到鼻尖嗅闻。
苏丹恪的眼皮已经沉重得快要撑不起来,感觉到对方的碰触只是闷闷地哼了声,没力气回应。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来,雨打在树枝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大约是洞口开得低,空间也不大,挤了两个人的岩洞内并不算冷。频率不同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仿佛终于有了依存。就在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砰”的一声,像是又有什么东西狠撞在上面的大树上,震得石缝间的泥土簌簌地从头顶掉落。
雨越下越大,洞顶上再没传来声音,少年坐不住了。
“大哥,我去看看。”他担心是其他同伴,如果受了伤,再这样被雨淋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少年出去,没过多久,又拖回了一个人。夜色黯沉,什么都看不到,苏丹恪只是觉得有寒凉的雨雾被挟带进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还没死。”少年说,一边努力地给那个人揉搓冰冷的手脚,“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苏丹恪一直沉默,实在是她没有力气去开口,感到被人这样聒噪着,身上的不适似乎没开始那样难以忍受了。身体仍然发着烫,伤口也仍然抽痛着,但是现在不是她一个人,黑暗再不能将她无声无息地湮没。
“太冷了,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少年在喃喃地念着,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给他把湿衣服脱了。大哥,咱们仨挤挤吧,这样暖和点。”说着,他拖着没有声息的男人往苏丹恪那边挤去。苏丹恪下意识的想避开,谁知那个无生息的男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让三人更紧地依靠在一起。肩膀的伤处被攫住,剧烈的疼痛一波波袭来,苏丹恪却咬紧牙哼也没哼一声。一是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再来就是这样与别人分享生命的感觉,让她不由得贪恋。
然而这种感觉在天光射进岩洞的时候被打破。
大约是被身旁的人汲取了多余的体温,黎明的时候苏丹恪身上的烧已经消退,抓着她肩膀的手还是不肯松开,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当时为了轻便起见就脱去盔甲,如今她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她一夜未睡。清幽的曙光让岩洞内隐约可以视物,她转动有些僵硬的眼珠,看清了与自己依偎一夜的人,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度难看。
闭了闭眼,再睁开,证明不是她在做梦。手无意识地掐紧,她深喘了两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用力挣脱那只手,自顾往旁边挪开,将自己隐藏进岩洞深处的阴影里。
毓嶙,那个人是毓嶙。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前一刻他的好兄弟还用弩直指自己的命门,这一刻居然越他共度生死。
苏丹恪失了方寸,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毓嶙感觉到自己的手失了支持点,一下惊醒,他昨夜在感到有热源时就有些清醒,直到闻到她身上的幽香才伸手裹紧她,待察觉她身上有些热时,将自己的内力一一度过去。
洞外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滴滴答答的响声敲在苏丹恪已变得脆弱不堪的神经上,让她再次觉得头痛欲裂,她完全可以杀了这个害她落到此等田地的那个人的兄弟。就如昨天早上,藏道面对她的劝说,他不也没有丝毫心软。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慌乱的情绪终于渐渐地平稳下来,她往洞口爬去。被一个人抓住抱在怀里,即便苏丹恪想到要起身也要问一声那个四肢健全的人同不同意。
“你有伤,还是不要动的好。”毓嶙的声音传来,竟是那般出乎意料的好听。
沙沙的草叶晃动声传进耳中,打断了苏丹恪的沉思。一个黑褐色扁圆形蛇头钻出洞边的草丛,吐了两下须,然后摇头摆尾地往洞内滑来。
毓嶙用出奇制胜的速度放下苏丹恪,而后,一手卡在蛇三寸的地方,一手扯住它的身体,无视蛇的挣扎以及蛇尾越来越大的绞劲,手卡在七寸的地方用劲,蛇尾终于慢慢地松开,偶尔一个痉挛,然后终于软软地垂了下去。
啪!足有四五尺长的死蛇被丢在地上,毓嶙看向几乎虚脱地瘫靠在岩壁上的苏丹恪,她闭眼喘息着,左肩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
他将蛇弄了出去,而后找了些水,害怕还有毒物出现,他又赶了回来。
喝了满肚子的水,被失血、饥饿、高热等耗尽的体力终于得到补充,身体渐渐地暖了起来。
苏丹恪垂下眼睑,不是不能解释,但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也不想耗费力气。
毓嶙将她抱走,留下那个少年丢给尾随而来的暗卫安置。
本来两人都是宗室子弟,在没有弄清楚林外等待着他们的是敌是友之前,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毓嶙将她放置在一棵树下,他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拔出外形花哨的鞘,薄刃泛着雪芒,看上去是个好东西,丢给苏丹恪。
“这个…可以不用给我。”
“你没有防身的东西。”
“你……”
毓嶙没有答话,而是找了一些草药,嚼碎要给她敷上…而后准备敷药时有些为难…
毓嶙的为难不过片刻,片刻后闭着眼睛撕开一些衣物露出伤口,继而敷药。
“你……你……?”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苏丹恪终于缓过神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毓嶙瞟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
一只兔子出现在不远处,暗卫打来的猎物总是这么及时。
歇息许久后,苏丹恪终于不太舒服的站起。
“苏丹恪,你要去哪里?”毓嶙见状大吃一惊。
“逃命!难道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苏丹恪头也不回地道,想了想,她顺便提醒了他一句,“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再晚可能有麻烦。”这个时候那些士兵应该正在赶回去向藏道复命。如果等他们发现毓嶙不见后,只怕要把整座山林搜遍,甚至封锁,那个时候想逃都逃不了。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是敌是友…”他抓着她的脚踝。
“做什么?”苏丹恪前进不得,皱眉。
“你的暗卫还没来复命,许是有危险。”
“不劳你费心。”在她看来两人一路货色。
“我是被逸亲王的兵士追杀至此,幸而遇上你…”他松开了手。
“呵,我的暗卫不就是被你的好兄弟给扣押,现在都不能来复命?”
“我…他…”
“呵,你们都是同一货色。”
“苏丹恪,你别丢下我。”毓嶙带着哭腔,红着眼睛,满脸的委屈。
苏丹恪有些愣,没想到他还会想要跟自己在一起,还是以这种方式要挟。
“走吧。”想了想,苏丹恪觉得他动作敏捷,两人一路并没什么坏处,她便点头道。
毓嶙闻言大喜,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耀得人眼花。
“你等等我。”他道,然后迅速地返回之前躺的位置,一阵忙碌。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穿透头顶仍然浓密的叶片时不时地打几滴在她身上,但并不影响她饱食后的好心情。她伸出手接住雨水,慢慢地清洗上面血迹,然后看着被雨雾笼罩的山林,寻思着逃生的路线。
“咱们走吧。”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