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的天,比起南方要凉的更早些。
今日难得阳光明媚,高府里的下人们便忙绿着晾晒起冬天的棉褥棉袄来,柳莺因嫌日头太猛,唯恐灼伤她白皙的肌肤,趁管事的不注意,偷偷溜到了一个无人的阴凉角落。
她闲坐了不多时,身上又觉得有些冷了,于是起身想要离开。
刚迈了一步,就听到转角处几个府里的下等丫头正在说些什么,她的疑心病是很重的,于是悄悄地挪到墙边,想听听她们是否在讲她坏话。
“我听说,自从那件事之后,一到晚上,周娟姐姐住的那间空屋子里就会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声,好几个值夜的姐姐都曾听到过呢。”
“真的假的,听着怪渗人的,我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你可别危言耸听啊,说的好像你也亲耳听到过一样。”
“我几时讲过假话,据说她死的时候还怀有身孕,加上又是横死的。我听家里老人说,这样死的,最容易变成厉鬼了。”
“对啊,我也听说,她死得那样惨,衣服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且死后双眼久久不能阖上,定是有很大的怨气。这样的,不止她,连同她腹中的胎儿都要变作恶灵鬼胎,要去复仇找替身的。”
柳莺听着她们的对话,不觉脊背一阵发凉,心想着明日定要去观里求几张符纸随身带着,就算她当真变作厉鬼,也不敢近自己的身,又想自己此刻在的地方不见阳光,阴气很重,不能久留,赶忙离开。
前院是不想去的,有一堆脏活累活等着她,后院也去不得,于妈妈正看她不顺眼呢。思来想去,不如去偏院。柳莺顺手从厨房里偷了一盒蜜饯果脯就往那边去了。
偏院是没有人住的,所以不常打扫,地上免不了有一些落叶积灰,足履其上,沙沙作响。
她来到一处凉亭,用帕子拭去石鼓凳上的灰尘,挑了个舒适的角度,一屁股坐了上去。
石凳表面有些凉,她心里念着蜜饯,也没工夫去计较了,手里捻了一枚酸梅就往嘴里送。一股酸甜的味道瞬时自舌尖往整个口腔里蔓延开来,柳莺咽了咽增加的唾液,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牙齿去挖掘果肉中更加强烈的刺激,殊不知,此刻,一双大手正从她的身后伸出,猛地一下子将她紧紧环住了。
柳莺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凉气,那枚酸梅偏巧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着,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脸色由灰变紫。难道今日就是她的大限了吗,她不甘心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在那双手很快把她松开,接着,她感到背后遭受了一记重击,一股气流将她喉咙里的东西冲了出来。
柳莺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心里仍旧不停地颤抖着。她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去搜寻那个差点害她没命的,无论是人还是鬼的东西。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她面前,逆着光站着。
她怒从心起,抄起手边的果盒,就朝那个人影砸去。
那人影一下将果盒接住,口里发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
“笑你个鬼啊。”柳莺气不打一处来,立刻从地上爬起。雨点似的拳头朝那人招呼去。
那人起初只是笑笑,任她一通乱打,到后来,真觉得疼了,才伸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握住。
“你还有完没完了。”是高仰山的声音。
“没完,没完!你差点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柳莺带着哭腔说道,大滴的眼泪在她脸上的胭脂上蜿蜒,落到地上,竟然是粉红色的。
高仰山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柳莺的下颌处接了一滴胭脂眼泪送入口中。他微微咋了咋嘴,有点涩有点甜,还有一股脂粉香味,他伸手欲要接第二滴。
柳莺猛地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高仰山吃痛,连声求饶,柳莺不依,咬得更狠了,直到把他的手指咬出了血,才松开了口。
她本想着他也许会生气,因为他是很怕疼的,而且照他的性子,很可能会给自己一个耳光。
可此刻他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只呆呆站着,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指,眼中满是愧疚。
这是怎么了?柳莺一阵慌神。
他高仰山哪里是个会内疚自责的人,从来没心没肺,若他真的有心有肺,也是狼心狗肺。
对待没心没肺的高仰山,柳莺自有一整套对付办法。但他一旦有了真性情,对她来说就难办了。
柳莺一番犹豫思考过后,从怀里掏出一方香薰丝帕,小心地走到高仰山身前,想要替他包扎。他很听话,一声不响地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指包做一个白色大球。
柳莺见他仍旧不言,自己也不好先说话,于是耐心替他处理伤口,偶一抬头,竟见他眼眶通红,目中含泪,柳莺又吓了一跳,“你今个怎么了?”
高仰山不答反问:“姐姐,你可原谅我了?”
“嗯。”柳莺狐疑地瞧他一眼,莫名地心中发怵。他平日里管她叫莺儿的,从不叫她姐姐。
高仰山听到她的回答,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还当,你也不理我了。”
自从出了那件事,府中丫头都跟避瘟神似的避着他,连句话都害怕同他讲。他素来习惯了与她们一块儿厮混,如今这样,生活简直失去了大半乐趣,再加上高夫人限制他出府寻欢,他只觉得生活都变成了煎熬,恨不得索性一了百了。
“我怎敢不理你啊。”莺儿身子一歪,正好躲入他的怀里。
“还是你对我最好。”高仰山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急不可耐地对她动手动脚。
两瓣薄唇先是覆在她的额头上,接着自上而下,一路吻至她的胸膛。
柳莺暗暗长吁一口气,原来都是自己吓自己,他这副厚脸皮的样子,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也是不会变的。
只要他还是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