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拉开了餐厅的门,何山桂一身白衫裙裤探头进来小嘴上扬直冲我笑。装修典雅偌大的餐厅里人不多,只有几对情侣在窃窃私语。音乐间正播放着那一首舒缓轻快的钢琴曲《棉花糖》:“回忆着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是谁说太幸福会缺氧。爱情已种在心里自由的生长。童话里的爱情需要用心培养。想带你一起流浪沐浴阳光。去完成温暖的想象..”
我们在靠角落一张光线昏暗的餐桌边相对而坐。
我递过菜谱,问:“喜欢吃什么,随意点,我请客!”
她接过看了看又还给我,看着我说:“随便!”
我笑着打趣:“翻破这本菜谱,好像也没有“随便”这道菜阿?!”
她红着脸羞赧地一笑,一边说:“你点吧!我不饿——!”
我要了6支金威纯生,满满地斟了两大杯泛着金黄色泡沫的啤酒花,推过一杯给她,端起来碰了碰她那杯,说:“为了咱们久别重逢!为了咱们还活着!为了深圳明天更美好!干杯!”咕咚咕咚地我三大口就到进了肚。
放下杯,见她只喝了浅浅的一口,忙发难道:“一个在啤酒厂上班的人竟不会喝啤酒?真是奇了怪了!”
听我这么说,她马上就翘起小嘴来高声反驳:“你这是什么逻辑?在啤酒厂上班的人就一定要能喝酒,那在三九制药厂上班的人是不是一定要吃错药?!”话未说完,她自己先格格格地笑了起来。说心里话,我真喜欢她这种想说就说的辣妹子的性格。
见我一时不语,她收住了笑,探究的目光问我:“这半年你到底跑哪去了?手机又空号!我给你公司打了好多电话,他们都说你出事了,再问又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抬头看她,见她那一脸的关切。不由失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不是零件齐全坐在这好好的吗!”见她还要一副欲言还语的样儿,忙岔开话题,故作关心地问:“你谈朋友了吧?叫他一起来喝两杯啊!”
她眨眨眼睛,答:“谈了一个,是个国家公务员。——现在工行!”
“银行——?!”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瞬间像沉入了那大梅沙深深的海底,四周净是那蓝蒙蒙毛绒绒的水草,你进它退,你退它进,喘不过气来又不能呼吸!我忽地放下啤酒杯,大声干咳起来。
只见对面的她狡黠地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嘛——”
“不过什么?”我抬起憋得通红的脸问。
“吹了!”
“真的?”
“假得!——骗你得!格格格——”笑了会,她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我,问:“那你呢?老实交待,交了第几个女朋友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哀叹道:“还第几个呢,你看我又老又丑又穷,唉,——只有傻瓜才会看上我!”
“好呀!你敢转着圈子骂人,快把这个朝天椒吃下去,就算你赔罪!——”
闹了一会。她端着啤酒坐到了我这边。痴痴地看着我,道:“张天亮!你不要老是这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好不好?我知道你聪明!你写文章才华横溢!很多著名作家给你提鞋都不配,可你为什么不坚持.。。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我的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暖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近距离的关心过我。我又是个怎样的男人?未婚。有过多次恋爱经历。小有才气又疲惫不堪。不满足现状,又无力继续挣扎。有不可告人的可爱之处,又有人人尽知的致命弱点。表面坚强有力,内心懦弱空虚,常用一些过激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硬朗和男子风范,事到临头又常常变得沉默寡言,缩手缩脚,虚荣却不虚伪,易吃亏。易怒,易感,易伤,有拼命追寻快乐的生活方式。我就是那一篇著名童话里的人物。那里边有一头胆小的狮子,还有一个没有心脏的稻草人,他们有些可笑,让人同情,又禁不住让人喜爱。我也许就是这样的人。也许还有另面,只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发现。比如,多情,偶尔放纵。我不知道在何山桂的心目中,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从来不想得到答案,这像佛家的一句谒语:莫说,莫说,说了便错。心中所想的和你所要表述的永远存在距离,简单才是最美。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张了张嘴,一个声音似乎不是我自己的,“我想做个麦田的守望者!不!不是!”我使劲地摇摇头,似乎沉浸在梦里。“我说:不是麦田!是幼儿园!幼儿园的守望者!无论如何,我总是在幻想:有那么一大帮3-6岁的小孩子在一片麦田里玩。在一个幼儿园里玩。成千上万个小孩子,身边没有一个大人,——没有家长老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的意思是——我除外。而我,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站着。在那泥头车汽车呼啸而过的马路边站着。我的任务就是在那里守望。如果有哪个小孩子向悬崖边或马路边狂奔过来,我便抓住他她的小胳膊——我意思是孩子都在四散奔跑,他们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地方跑,我要从任何地方出来,抓住他她的小胳膊。我每天就干这件事。我只想做一个麦田一个幼儿园的守望者而已。我知道这是在胡思乱想,但我真的很想做这个。我知道这非常荒唐!..”
如果有一天,何山桂会伏在我的肩上——我想象当时的情景——我正在写作——这是迄今为止我唯一还算喜欢的工作——我在写作,全神贯注,而何山桂在后边环住我,不是那种泛泛的形式,她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那种痒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另一种甜蜜的声音接踵而至,她说:“亲,爱,的,我,爱,你!”如果是这样,我将获得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何山桂说:“我爱你。”我喃喃说:“我也是。”我放下手边的一些情节,揽她入怀,她斜卧在我的身上,我注视她,慢慢伏下身去,在她的唇上一吻,很轻,再吻,再吻,深入,渐渐的,所有的声音、物品、思维..世界、一切,都消失。
许久许久,我隐约听见她在叫:“——服务员,他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