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青屿山。
当朝阳的第一缕余晖透过后山,透过窗子,照在苏无医脸上,他叹了口气,十天了,自己已经离开南玉十天了,却什么都没做。
他在想十天里莫微凉又卖出去多少酒,想来除了自己也没人愿意喝他酿的酒,莫微凉酿的毒味道都不错,但是酿的酒总会有一种清淡的感觉,好像有一壶淡如茶的,叫做奈何。
苏无医从床上坐起,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似乎应该喝下醉生然后杀出青屿山,他相信自己杀尽青屿山的人都不会觉得愧疚,除了那个不明药理的小姑娘,真不知她生在这样的江湖是对是错。
苏无医想,那个小姑娘也许会怪他一辈子,因为他已经打开了酒壶,他准备杀人了。
突然竹屋的门被撞开了,撞门进来的武玉直接跪倒在苏无医面前,满目泪痕。
苏无医有点疑惑,轻声道:“嗯?”
武玉有些泣不成声,说道:“我看到……有两个修行者在前厅……在前厅杀人,爷爷说……爷爷说你是很强的修行者,所以请你……请你救救寨子。”
苏无医撇了撇嘴,问道:“我为什么要救这座寨子?就凭你们包了我几天食宿?”
武玉停下哭泣,有些生气道:“明明是我们救了你!”
苏无医摇摇头,道:“不管怎么受伤我都是不会死的,怎么算你们救了我,再说除了你,其他人可不是单纯的想救我。”
武玉站起来,指着苏无医喊道:“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懂不懂!”
苏无医笑了笑,他突然想起六年前,莫微凉也说过这话,不过不是对他,而是对他姐姐。
当时的三人故意迷路进一座贼寨,本是想偷些银两就走,但是那贼寨大当家发现苏无医有些风寒,就请了大夫,留了三人几日,不过走之前苏遥还是偷偷拿了三百两银子。
莫微凉有些生气道:“苏遥,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懂不懂?”
苏遥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有回报的能力我不介意把银子还回去,但是你没有,所以我只好多替你欠人家一些,放心,我会记得的。”
他们两人经常会因为各种小事吵架,但无论何事总是苏遥占理。苏无医想了想,既然自己有回报的能力,那就帮她一回好了。
苏无医饮尽一壶醉生,系好酒壶便拉起武玉朝前山跑去,恢复境界的他能感受到前山有两股造化境的气息,都不弱于他,苏无医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有点意思了呢。
……
武江是清风寨的大当家,不过年逾七旬的他做起马贼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他本来是打算拿玉佩引来暗令上那人之后给自己儿子换一个二等侯爵,让孙女和寨子里的人们过得好点,起码不再因为官府批文而担惊受怕。
很难说他做错了什么,江湖从来都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今天一早,武江把寨子里的修行者都招到前厅,想商议一下该如何引诱那玉佩主人上钩,结果等众人落座后却发现前厅里多了两个人,一个一头白发,一个一身红衣。白头发那个站在大厅正中,而红衣服那个则倚着门框,手中匕首翻转中闪烁着森森寒光,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武江二十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击杀俩人,而是故作沉稳地问道:“不知两位来我清风寨有何要事?”
白头发那个先开口道:“来接我们王上的朋友,顺便看看是谁想做那二等侯爵。”
红衣服那个落后一步显得有些不快,语气也是很不耐烦:“说的那么麻烦,我们就是来找找玉佩杀杀人而已。”
大厅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不少人都从椅子上站起同时拔出随身刀剑。
武江怒道:“你们两个当真以为我清风寨不敢动二位吗?!”
下一刻武江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红衣服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武江咽喉,随时可取他性命。
红衣服轻蔑笑道:“真是可笑,你凭什么动我们,就凭一个灵息初境的废物?”
“你们欺人太甚!”
有一名马贼大声喊道,手中长剑携着一丝玄力劈向站在大厅正中那个白头发的,然后他毫无悬念地死了,被生生冻成了一座雪白冰雕在大厅中散发着丝丝寒气和杀意。
“赤圣炎月,白仙巫忧。”
苏无医一进前厅就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那便是这两个人,自己打不过。星月楼里面,能让自己随便欺负的好像只有一层楼加上一个莫微凉,二层楼的大部分人与他都在伯仲之间。当然那是指一对一,可惜星月楼除了他打不过的长居南玉的楼主和分散各地的五方,其余皆是两人一组执行任务,就像他面前的这两人一样。所以现在,他若插手只有一对二。
两人并肩向苏无医深深作揖,然后白仙巫忧开口道:“王上已经在杭州等着苏将军了,另外,星月楼的规矩苏将军是清楚的,烦请不要插手。”
人家先一步说到这,苏无医也只能苦笑,星月楼的规矩他自然知道,斩草除根还要挖走二两土,可是他也想帮一下武玉,所以试探道:“二位,这个小姑娘可否留她一命?”
巫忧略微思索一下,点头道:“可。”
炎月倒是没说话,不过看样子也是同意的。
苏无医将武玉抱入怀中转身就走,完全不顾武玉对他的踢打还有各种咒骂。
一直到山下,苏无医放下武玉,看着山上泛起的火光和渐渐升起的黑烟说道:“现在你可以跟着我,也可以自己走。”
“我一定会杀了你。”
武玉看着苏无医,极其认真的说道。苏无医笑笑,转身向杭州走去,那里有人在等他,武玉一言不发地跟在苏无医身后,心思不明。
就这样,苏无医带着想要杀了他的小姑娘一点点走近杭州,也一点点走进江湖,这个现实到虚伪的江湖。
……
杭州,西湖。
莫微凉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卫南音陪他坐了整整一夜,不过他们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就静静地坐在西湖边上,看星光在湖面上飘荡。
当天地间的一缕晨光撒在湖面上的时候,莫微凉才陡然发觉自己已经坐了一夜。
莫微凉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思,卫南音知道前世的事,他也知道一部分,至少知道前世自己是痴情于她的,那么今生他又该如何?
继续痴情,还是另寻佳人?
莫微凉说服不了自己对一个完全没有了解的女子动情,哪怕自己前世动过情。不过前尘之事,何扰今生。
莫微凉解开身上披风,抱在怀里,问道:“卫南音,你从一开始就是来找我的吧?”
卫南音虽然坐在他身旁,但总归是有一点距离的,她愣了愣,答道:“地府之人不得轻易在凡间显身,所以,在找到苏遥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但莫微凉以为自己知道了答案,为了前世那段她从未拿起的感情,她找到了自己。
莫微凉记得自己曾经跟苏无医说过,女人是世间感情最丰富的生物,当然苏遥那种能完全控制自己情绪的女人不算,她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改变情绪,或喜悦,或悲伤,而且这种情绪是很纯粹很真实的,她们一旦喜欢上某种东西绝对会为之疯狂,甚至疯狂至毁灭。
对于这种极富哲理性的言辞,苏无医一向是保持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他总是一边喝酒一边笑话莫微凉除了会给酒取名字别的都差一筹,比如,女人,当然如果他知道现在有两个女人因为莫微凉差点打起来,他一样会嘲笑,因为这种事在他看来不需要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一个人在长白待得太久了,这十六年莫微凉从来没有一个人待过,小时候有师父陪着,教他药理修行之道;大一点的时候有苏遥带着,告诉他什么是生存,什么是人性;等到他带着苏遥闯荡江湖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听他和苏遥一路吵架的苏无医;再后来,苏遥走了,苏无医走了,卫南音来了。
小时候听师父说,这个世上是有轮回的,而说书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真相不在轮回中慢慢消失,不过莫微凉觉得自己没那么伟大的理想。他就是喜欢看那些人的故事,然后再把故事讲给苏遥听。
这些年莫微凉一共看过三十三个故事,他以为自己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看尽了红尘的千般繁华,没想到还是看不透自己的情。
看遍红尘伤心事,只叹医者不自医。
莫微凉站起身同时把披风塞给卫南音,看着北方,轻轻呢喃。
“卫南音。”
“嗯?”
“等我陪苏无医疯完,我们去长白看看吧。”
“好。”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前世发生了什么?”
“怕你不相信。”
“哦,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等你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时候。”
卫南音随莫微凉起身,看着怀里的披风,又看看一旁的莫微凉,心中突然想起前世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说的我都信,因为,你是卫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