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边陪了他许久,他睡得很安稳,眉间却不可松懈地轻皱。想到宿醉之后明日会头疼难受,我悄悄去小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回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回想当时的情景,如今还是心有余悸……我在门口听到些奇怪的声音,还以为是他醒来不好料理自己,匆匆进去,就见他匐在地上,我赶紧跑过去,他在咬着自己的手臂,血留出来了,越来越多,他脸色狰狞,牙齿都是红的,一阵阵粗气喘出呛出微弱的呜咽……他咬着的……那只手紧攥着帐纱,也沾着血,而另一只手蛮横地扯着衣衫,露出的皮肤上有紫色的斑块,上面还有什么在蠕动。我急了,血止不住,他一直咬着,没办法,只能把他咬着的肉抠出来,我怕弄伤他,没能及时抽出手,他就这样咬上来了……”
她说得急促,那种慌张进了我心里,我目光扫向她,见她额上已冒出点点密汗。
“他哭了,我懂,他不想的,我就一遍一遍安慰他‘欢儿不疼,阿楼,欢儿不疼’,他哭得更凶了,咬得更紧了。其实真的不疼,咬我总比咬他自己好。”
“我把他搀起来躺在床上,他的体温好烫,心跳也愈来愈快。突然明白了什么,我问他药呢,药在哪。他的声音从嘴缝中传出‘没了’,那个声音,好绝望。”
“‘大夫有的,城南来了个神医,他会救你的!我去找他!’我这么说着,他闭上了眼,再睁开,浓浓地哀伤,还有……死亡的气息。我只能更加哀求地看着他,他视而不见,我慌了,恐惧涌上心头,我……我朝他撞去了!他晕了,牙齿松开了我的手。我也好晕,可我怕我晕过去后,他就没了。我怕他再咬自己,随手给他塞了件衣服就跑出去了。”
“那时天已经很黑了,看不清的路,阴森森的,我一个劲朝城南冲过去,胡思乱想着,如果晚上一秒,阿楼怎么办……从来没有那么害怕孤独……医馆门关着,我像疯子狠狠地拍着木门,把大夫揪了出来……”
“再回来,阿楼还在昏睡,面色苍白无力,还有呼吸。我累极了,梨花香盈鼻,想着,他还在,就够了。”她靠坐在老梨树下,语气轻柔,软融融的,像这阳光一样,不过已经夕阳,燕归愁。
“可我万万没想到,自打那一日起就变样了。他开始躲着我了,我再努力也只能远远地看他一面,那么小的地方,只能远远看一眼,别人也看出了端倪,说他不要我了。”
“我不甘心,我不信,他不是随便的人,不会说不要就不要了,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说。”
“我偷偷地躲进他的房间,我要他给我个理由,他又是露出那种绝望哀伤的眼神。我觉得我快疯魔了,为什么总要感到绝望哀伤,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说出来,不就好了,我能理解的啊!我受不了了,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那么弱,一推就倒了。我心痛,我无奈,扶他去床上的时候发现他比之前轻了好多,所以才会那么虚弱!”
“他终于肯告诉我原因了,他说他爹是点沧门掌门人,门派内外勾结,仇家坐收渔翁之利导致灭门之灾,仇家给他下了蛊,要他苟延残喘活着,不男不女的活着。他投靠了他父亲的挚友,那个人替他杀了仇家,而媚蛊解不了,只能用药消磨控制。”
她说得那么平静,不过带了些感伤,我有些奇怪:“你似乎当时并不吃惊,不男不女,你早就知道他是男子了?”
“早知道了,我总不会喜欢一个女子,在来这第二年知道的。发现他每天都在服药,药味是一股浓浓的梨花香,细细闻又不是,我就开始自己打探……然后才发现,我所谓的依赖成了爱恋,依赖会成为习惯,爱恋会把他塞在心里,乐得付出。不过,我的爱恋是场苦恋,一朵花苞被早早打落。”
“还好,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同我讲他的秘密,若要我一个个去打探实在太累。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转过了身,剩给我一片寂。我以为他是给我时间,却没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
媚蛊只能施在男子身上,不能动情,不能动欲,否则就没命,所以他是因为喜欢承欢才……死的?难怪他来求我,这些年,总不会他一直停留在这吧!他早知道自己没多久寿命了,决然离去不是他想要的,是无可奈何的!
“没过几天,这里来了一位‘贵客’,我之前所说的侠女——他父亲挚友的女儿——同他定了姻缘的……青梅竹马。他们走了,我在靠街道的阁楼见了他最后一面,可能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对着她笑靥如花,他身体还没好,苍白的脸,笑起来依旧很美。分离在秋天,红叶飘在窗前,菊花微涩,我眼睁睁看着他远去,挺拔的身躯拥着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