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告诉你……”或许早点告诉她会好些,心里的难受会减轻些。
她皱着眉头轻笑一声,晕在眼中的泪水如同荷叶边缘的露珠,仿佛轻轻摇动就会落下,“你不用说,不过还是那句罢:你不用等我。说的轻巧,不用等他,我从十岁就开始跟着他,六年..我有心,不是什么物件,喜欢时爱护地谁都不给碰;不喜欢时丢在一旁,不理不睬……”
我该怎么说,说他其实很喜欢你,不要你,是因为他死了。
她从袖口中掏出丝帕在脸上乱抹一通,蹭的皮肤红红的,我看不下去了,从她手中抽出丝帕在她眼角轻擦。“当初他跟那个侠女走的时候,留给我的也就这一句‘你不用等我’,他可知道他走之后整个春香院都不服我,都屈辱我,他从小护到大的人就这么任人宰割。而且,他既然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走,我这么不如她吗。”
我的手慢慢垂下,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要告诉她别的事,不要让她再多伤心了。”那个人可是有这样说的。
只不过,伤心也好,不伤心也好,有些事情终究是要知道的,瞒着,可以瞒多久,一辈子?不是所有伤痕都可以想着用时间去治愈,时间,只会让伤痕增多。
“我喜欢听故事,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送你个礼物,是关于他的!”那个人只说不告诉她别的事,那我送个东西也不算违矩。只是她没有说话,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摆在陌生人的面前,可当我放弃时,她极好听的声音还是把事情道来。
“他该跟你说过,我叫承欢,承欢膝下的承欢,我爹娘老来才得的我,是放在手心里的宠,可惜我命薄,受不起这份宠爱。十岁那年,当地太守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家有一块祖传的玉佩,硬是要了,那玉佩传了一代又一代,怎好毁在我爹这里……我爹告了衙门,没有用,我爹只是小小的一介米商,官农工商,商最末,况且我们还是外来的。”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他们还查到我们是前朝余孽,这么大的罪名,怎么洗,我爹娘为了保全我,同他们说我只是在邬河捡来的,保下了我,那一个个黑了心的,居然把我送到了这,呵呵,那满嘴的粗话真够让人恶心的。现在想来,一个人的命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我听着那美妙的嗓音吐出的字眼那么揪心,有多恨才能到达这样的地步。
“我在这里遇见了他,那个,我摆脱不掉的宿命。你是见过的吧,不,你一定见过的,他走了十八个月,不久,该是没什么改变的。那么美,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所以他不要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我配不上他。”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阳好大。”那声音哽咽在喉间,就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困在陷阱许久发出的呜咽。我不经意抬头,天色明媚,阳光还好……
我随她来到后院,入眼满树繁花似锦,阳光洒照,花色嫩白夹杂淡淡的黄,柔进了似水的天色里,莫名的,心境仿佛开阔了。
这该是一棵老梨树吧,在它随意展现姿态的季节里展现最美的时光。
树下摆在一张躺椅和小桌,躺椅上撒落了点点花瓣,密密的,就是旁边折好的小被也未能幸免,小桌上放着一盏空酒壶,配套的酒杯也有落进花瓣的,不免有些诗意上头。
我才注意到承欢不在身旁,四处扫了扫,瞧见她半个身子掩在老梨树后。
“姑娘坐下吧,我还会继续讲的。”我停下脚步向躺椅走去,拂去梨花,轻轻落座,她的声音也即刻入耳。
“我在进这里第一天就见到他了,老鸨让我好好向他学学,当时的我倔强、不屑,满脸的讽刺,却又敖不过他们,心里打着跑路的小算计,被他一眼就识破了,劝我不要想着逃跑,安分守己在这呆下去比在外面强,可我爹娘还被关在牢狱了不知情况。他对我很好,让我放下心,我现在还记得他劝我的话‘我会保护你,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我知道你不放心你的父母亲,我也会帮你,我不会害你’,他连说话都语无伦次,我不想听他的,可我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是他身上的梨花香太让人安稳了,或许是他长的太让人容易相信了,我就留下来了。事实证明我选对了,有一次,我难得走出了房间,四处转转就见到了他们是怎么处置那些逃跑的人,简直就没有把人当作人,就那么大滩的血她静静躺在上面,血肉模糊,像就是一团肉。”到这里,我感受到她声音中的颤抖,本是要去拈花的手停在空中,我又回忆到了往事,那种恐惧我能够理解。
“我匆忙逃到房间,发现那个景象我无法从心里抹去,血腥得我连呼吸的空气都布着血腥味,那时,他如神祇一般出现,满怀的梨花香,好闻到了极点,暖到了极点,我置身在人间四月,没有冷。”
“不过幸福没有停滞多久,我才知道,他来……是为了我爹娘……”
“日子已经定了下来,要被处斩了。我还记得那个感觉,是落在深井里了,上面有人砸大块大块的冰,而我的灵魂早已不在躯体,我想痛斥他们‘砸吧,砸吧,我不在意’,可我做不到。”
“我告诉他我要去看看他们,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想明天去看看他们,我怕我没有勇气……没有勇气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被斩首,不知道谁定下的律法,凭什么被斩首的人不能由亲友好好安葬!”那愤怒的语气那么心酸,她好像哭了,很伤心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