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间与命运,在这两个巨大的神灵面前,我是如此渺小。我奔跑的速度赛不过它们前进的速度。
我没有追上那个带走我妹妹的大人,我向这陌生的地方茫然四顾后,伤心绝望地倒在地上。年纪幼小的我们,终于还是不能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一起朝前走下去,我们还是失散在了命运的洪流中。
生来就没哭过的我,这一刹,颓然的趴在地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被父母亲抛弃的时候,我都从来没这般哭过。
冬天的太阳沉下去的早,我从伤心中缓过神来,周遭的空气已是冷冰冰一片。冬天的暮色不像夏天的暮色,太阳落下去以后,地面还是温暖的。
我在寒气里打了个冷颤,生存的需要渐渐清晰的传达到我的意识里,并占据主要意识。我需要食物,我需要一堆燃起的柴火。
伤心什么的最终压住不了饥饿和寒冷两大魔王,为了对抗他们,我不得不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去寻找吃的和温暖的事物。
之前我只顾奔跑,没有在意自己跑到了哪里,现在我回过神来,发现我处的地方居然是在荒郊。大冬天的,荒郊里除了枯草就是冷风,我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停脚,回神后我不禁懊恼起来。
天边的暮色越来越浓,几阵冷风呼呼的从头顶盘旋过后,我支撑的极限已经被打破。我赶紧又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难道今晚要饿着在这冷风中度过一晚吗?若那样的话,我睡过去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然而,现在,这茫茫天地间,有谁会来救我?
最终,我在漆黑的暮色里踏出了第一步。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但我知道,不管哪里都好,坐在原地贪恋抱着膝盖的那点温暖,只会让自己坐以待毙。
也许是生的本能促使我自己的那些非人特征显示出来的,我在清冷的黑夜缓步移动的时候,我看到了我尖利如妖怪一样的爪子。
我已经不想控制它了,而且这样也很好,能在我遇到一只兔子或者其他野味时候,帮助我抓到它们。只要是能吃的都行。大概是因为母亲那一半人类的血,我对人肉是抵触的,我再怎么饿,都会克制着不去碰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走出了绝境。我看到了一个人家,虽然是一件破草屋,但是,我看到了闪动的烛光。只是,那屋子出现的氛围有点不对,因为那是一间孤立的房屋,它方圆几里之地,没有村庄。
我忽然想起我的养母对我说过的鬼魅的传说。据说,在荒郊野外,迷路的旅人有时会遇见一间闪着烛光的屋子。他们去敲门后,会遇到一个和蔼的老婆婆,老婆婆会说一些关心他们的话,并请他们到屋子休息。旅人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却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游荡在荒野的妖怪,在旅人睡去以后,那老婆婆就变成妖怪的模样,吃了旅人。
养母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妹妹被吓坏了,我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却因为受到妹妹的传染,也跟着怕了起来。
想起我前面的那草屋可能是养母说的那种屋子,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不过看看自己非人的双手,我又嘲讽的笑了起来。我本身都有一半妖怪的血统,我害怕它做什么。到时候,说不定谁吃谁都呢。
草屋里的烛光越来越清晰,在我打算以怎么样的方式敲门的时候,一声啸声从草屋里破空而来。我来不及闪躲,只能用我的爪子生生挡住那向我刺来的剑。格挡的瞬间我以为我被鬼怪袭击了,因为,半妖的我居然没有看清那草屋的门几时被人打开,然后把剑刺出来的。
要被干掉了吗?!
我一阵恐惧,然而,意料的刺痛并没有从手上传来。
我惊讶的向我前面看了过去,原来,森冷的剑尖在离我手很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发现自己没有被杀以后,我双腿无力的跪了下去。整个身体因为刚才的紧张,意志已经失去,我饥寒交加,再没有多的力气考虑其他,混混沌沌的昏了过去。
“原来如此,是一只快饿死的半妖啊?那么小,怎么游荡在这个荒野?”听力还么失灵的时候,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从我顶上传来。
那天晚上,这个老头救了我。
我的人生终于走运了一回。
不过,等我醒来,接待我的,不是和蔼的微笑,而是苍老却阴沉的表情。
“小家伙,我救了你的命。”
这是那老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就知道,世上除了妹妹和养父母会对我微笑,没有谁会对我微笑。
“我知道。”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回答。我等着他下一句。
“也就是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要你为我做事,你不得反抗。”
对于他这句话我不置可否,我讨厌被人压制的感觉,尤其是想控制我。大概是遗传了我那老爹的脾气,我本性并不纯良。我看出他希望我现在乖乖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懦懦地说道,“我明白。”
“很好,”老头终于微笑着看着我,“小家伙,从今以后,我要收你为徒。”
我不明白这个老头有什么本事能教我。不过考虑到差点被他一剑刺中,我还是答应了他这个要求。
“呵呵,看你一副茫然的表情。你不知道你捡到了多大的便宜。不过,当我的徒弟你要随时做好觉悟,那就是死。因为,在我生命所剩不多的时间,我要把你培养成天下最顶尖的杀手,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老头边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就是我画里的这个人。”
那是一副很旧的画,但是墨色却依然清晰。
那幅画被打开时,我看到了一个像神仙一样的女子,她穿着碧绿长衫,倚在繁花盛开的桃树下,她的眉眼温柔如阳光,灿烂了整个泛黄的旧纸张。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师父,您,您说的那个人,是画中的那个人?”
老头点头,见我的表情,嘲讽的笑道,“怎么,以为她是个好人么?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以貌骗人,她的心肠可比蛇蝎还毒。若不是因为这个贱人,我堂堂玉面堂主,也不会沦落到这荒无人烟的荒野,屈辱的活在这个人间。”
那个女人很美,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母亲虽然没有她美,但是,也算是个秀气的女子。不过我不敢过多去回忆她的脸,因为那不是美好的回忆,想起她,我就想起她惊恐的表情,以及向我脖子伸过来的双手。
也许因为我们都不好过,我对这老头产生了同情。
不过,这个同情很快就在我们接下来的生活里消失殆尽。接下来的六年时光,我可以说,我没有那一分那一刻是安静的。他恨不得我马上就学会他的说的那些本领,所以从基本功开始,我就没少经受他的折磨。我是半妖的体质,他知道,所以他经常要我做出超出常人五倍的耐力和负重锻炼。这还不算什么。在我开始学习各种搏杀术以后,他开始锻炼我的反应能力,从那以后,我的睡觉时间被剥夺。因为,在我睡觉的时候,他会冷不丁的放进许多飞兽毒虫到我房间。有时,他身体好了,还会玩刺杀我的游戏。我经常开门胸口就冷不丁一剑刺来。
这老人真是比恶魔还恶魔。我有时在背地里经常叫他魔鬼师父。或者简称魔鬼。我无法想象,我努力的完成他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后,他却总喜欢挑出我这样的毛病,那样的毛病。而且还要处罚我,要我把之前的训练再练一次。有一点我一直很好奇,老头让我现出妖形如此这般的训练我,我居然没像当年杀那三个小孩那样杀了他?难道,老头厉害到能够驯服我野兽本能?
折腾完我的睡眠,他又开始折腾我的食物。也不知道他在这个荒郊野外怎么找到的毒草毒花,除了玩刺杀游戏,他又开始和我玩毒杀游戏。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因为我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轻轻松松毫无压力的,连吃饭都要防备,我觉得我人生毫无乐趣可言了。
失去了这一乐趣,我也习惯老头给我制造的各种危机。甚至,有时候恶作剧,我在他毒杀我的时候,还反计给他毒了回去。
可惜,老魔头老奸巨猾,身体坏了,智商却不输任何一个聪明人。六年的相处,下毒的对抗里,我从没有赢过他一局。
这让我不得不惊讶,他这样的人,那画中的绿衣女子,到底要怎样厉害才害得了他?
这个问题,我在他快要死的那天问了他。
能够找到各种药材的老人,最终找不到能治好自己的药。他生命变弱的那天,整个人虚弱得就像个要死的猫或者狗。谁都可以轻轻致他于死地。六年与他积累了太多怨气的我,看大如此虚弱的他,莫名的,恨消了一半。也许,在一个要死的人面前,我没必要和他计较那么多。
我心里莫名的有些忧伤,我伤感,自己即将又回到一个人。我的人生,似乎总是留不住人。
他见脸上有情绪的变化,强装威严地说道,“细月,杀手是不需要感情的,你难道忘记为师的教诲了?记住,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让对方看破你的情绪。”细月,是他给我取的名字。他说,细月是不祥之月,正好适合我杀手的身份。
说完这句话,见我欲言又止,他冷笑道,“细月,我知道这几年你是多么的恨为师。你还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所以,心里还存着一丝善良,也因此,看到如此孱弱的我,你心里泛起了可怜和同情,对吗?”
我没有说话。
他见我不说话,忽然叹了口气,“算了,你没错。这个年纪的人不都是这样么?可惜,我不能活得更长一点,否则,以你半妖的资质,成为天下最厉害的杀手不成问题。可惜……可惜……”他在后面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第一次对我说,你没错。我不禁吃了一惊。这严厉的老头忽然间显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想到我此行要杀的将要刺杀的那绿衣女子,我忽然大胆的问出了我心中一直萦绕的那个问题,“师父,那绿衣女子很厉害吗?比师父还厉害吗?”
老头看着我,摇了摇头,“她?除了心狠和自私外,别无所长。”
我有些不敢相信老头的话,“就凭心狠和自私就打败了师父?”
老头此时目光暗淡,“是的,我也曾年轻过,而且,当时我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