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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莲叶何田田

榕城蔚县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繁华富贵之地,温柔缱绻之乡。

而在这蔚县中,最为有名的便是浮香阁这个销金窟了,虽为青楼楚馆,但不光姑娘千娇百媚,这儿的厨子也是百里挑一,其菜式之新颖,味道之绝妙,令蔚县其他酒楼望尘莫及,遂很快成为蔚县有钱人交际应酬的最佳选择。

今日蔚县县令宁奎山招待京城来的贵客,也是选择了在这儿设宴。

对方只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年过四十的宁奎山却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小意殷勤,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八面威风,只因面前这两个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不光不敢得罪,还要恭恭敬敬的捧着。

左边名叫窦怀英的少年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皇商窦家的长房嫡孙,窦家未来的掌舵人,窦家富可敌国,背后又有宫里的窦太妃和怀寿长公主撑腰,自然无人敢惹。

而右边那位来头更大,即便尊贵如窦怀英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他虽不是龙子凤孙,却是货真价实名正言顺的国舅爷霍青城!

霍青城的姐姐乃是今上明德帝的嫡妻原配,明德帝登基后,将其册封为皇后,年仅十二岁的霍青城也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的国舅爷。

若只有国舅爷的身份也就罢了,偏偏霍青城父母双亡,他年幼无人教养,便被霍皇后接到了身边照顾,当时明德帝尚未登基,只是一介王爷,对这个年纪可以做他儿子的小舅子便十分的疼爱,也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

明德帝登基时,霍青城只有十二岁,明德帝不仅让他跟随霍皇后在凤仪宫居住,还让他与其他皇子皇孙一起读书习武,后来霍皇后去世,霍青城不适宜再留在宫中,明德帝又另外赐他府邸爵位,以恩赏皇后亲族的名义将他封为永嘉侯。

十五岁的侯爷在大周朝可谓是绝无仅有,而这无上的殊荣也养成了霍青城傲慢无礼,骄奢蛮横的纨绔子弟习性。

一年前,十八岁的霍青城被授官成为光禄寺卿,专司膳食,倒是越发给他吃喝玩乐大开方便之门。

这次下江南,霍青城打着的旗号是为练月公主的及笄礼准备宴会上所用到的食材,但自打来了江南,公事自有其他人出面料理,他倒是只负责游山玩水,这次经过蔚县,也是对这儿的繁华久闻大名,特地停留了一天,不成想就被宁奎山识破了身份,请了来赴宴。

原本霍青城是不屑前来的,他自幼便是锦衣玉食,掌管了光禄寺后更是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对于宁奎山对这浮香阁的大肆吹捧,他自然嗤之以鼻,谁知来到之后才发现这儿的菜色果然与众不同,即便拿去与宫里的御厨相比也丝毫不逊色,这才让他对宁奎山这个七品县令多了几分郑重相待,也难得的说了几句赞赏的话。

宁奎山不由喜上眉梢,陪着笑脸道:“今日的菜色如此出众,这都是托了二位爷的福气,若是往常,虽然也很好,却不像今天这般好。”

霍青城淡淡一笑,只当是宁奎山的阿谀奉承,殊不知这却是宁奎山的心里话。

宁奎山自打来了这蔚县任上,就把浮香阁当成了第二个家,这里的厨子手艺有几分他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像今日这般几乎完美的菜色可是他从未品尝过的,这味道与以往也略有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做菜似的。

宁奎山并未疑心,只当是浮香阁的厨子知道来了贵客,这才比以往更加卖力的服侍,遂只高高兴兴的给霍青城介绍道:“侯爷尝尝这荷叶鸡,可是浮香阁的招牌菜,据说是选一肥鸡处理干净,将新摘下来的莲子塞入腹中,用荷叶包裹,上蒸屉蒸烂,使骨肉分离,鸡肉入口即化,既有荷叶的清香,又有莲子的清甜,反而把鸡肉的油腻给掩盖住了。”

霍青城已经品尝过了,觉得这味道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道菜的造型格外别致,将已经熟烂的鸡肉剔去骨头,放置在铺满了荷花花瓣的白瓷盘上,又摆成了一只整鸡的模样,刚才丫鬟上菜时还特地报了菜名,说是叫“凤卧莲台”,这可比宁奎山所说的荷叶鸡要雅致多了,遂笑道:“这浮香阁果然名不虚传,有几道菜即便是御膳房的御厨也要甘拜下风的。”

宁奎山不免更加得意,又端起了酒杯殷勤劝酒。

这时,两位美貌婢女又端着托盘进来了,抿嘴笑道:“这是饭后的甜点,请贵客品尝。”

霍青城抬眼一看,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盘,盘内几块方形的点心摞成了塔形,碧绿色的点心衬着洁白无瑕的盘子,显得格外清新自然,在这盛夏的炎热季节,还未入口便可感觉到一阵清凉。

婢女一边将这盘子摆上桌一边道:“这道甜点名为莲叶何田田,乃是由荷叶制成,请贵客品鉴。”说完也不退下,只站在一旁,似是想看看贵客品尝这道点心后的反应。

霍青城率先伸筷,这才发现那点心软嫩弹滑,跟豆腐一般,却又入口即化,清凉无比,舌尖上不仅残留着荷叶独有的清冽味道,还混杂着荷花的清香,莲藕的鲜甜,让人回味无穷,更难得的是,若是细品,还会察觉这其中还有一丝梅花的芬芳。

荷花乃是夏季盛开,梅花乃是冬日盛放,能同时将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倒是难得。

霍青城笑了笑,他倒是真的大意了,没想到这小小的蔚县之中还藏龙卧虎。

旁边窦怀英和宁奎山也都品尝了,具是一副享受的模样,显然也十分满意。

霍青城笑道:“不知做这道点心的人是谁,我倒想见一见。”

宁奎山赶忙吩咐婢女:“快去把刘师傅请上来。”

刘师傅乃是浮香阁的掌厨,宁奎山理所当然以为是出自他的妙手。

谁知婢女一笑,道:“回禀大人,今日刘师傅告假了,这些菜都是一位新来的厨娘做的。”

宁奎山一愣:“新来的厨娘?”他瞥到霍青城似是一皱眉,赶忙道:“不拘是谁,赶紧把人请过来就是了。”

那婢女掩口一笑,赶忙应了下来。

不多时,婢女引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进来。

初初一见,不光宁奎山大吃一惊,连带着霍青城和窦怀英也愣住了。

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袭碧色裙衫,许是因为要下厨的缘故,将头发挽成髻用头巾包了起来,即便如此俗气的打扮,也丝毫不掩其清秀俏丽,第一眼看到她,倒不会觉得她是油烟满面的厨娘,反而以为她是那江南水乡善歌善舞的采莲女一般。

宁奎山先是惊艳,随即又觉得被欺骗了,这姑娘才多大,即便会做菜,也不过是一般水平罢了,要说这一桌甚至超过了刘师傅水平的宴席是出自这个年轻姑娘之手,宁奎山可不信。

他生怕霍青城也会如此疑心,便抢先呵斥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来这儿胡闹?可不要告诉我说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宁宁施了一礼后抬头笑道:“宁大人,这桌菜的确是出自民女之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考校民女,不论哪一道菜,其配料与火候民女皆可一一道来。”

看她这满脸自信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撒谎,宁奎山看向了霍青城,霍青城已经放下了筷子,展开手中的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俊秀公子模样,他对面前的这个小厨娘显然也充满了兴趣,笑道:“既如此,你就先说说这道莲叶何田田是如何做出来的,这道菜不光名字起得美,点心也美,味道也很好,深得本侯爷的喜爱,若是你真的说了出来,本侯爷重重有赏。”

宁宁笑了:“多谢侯爷赞赏,能为侯爷做菜乃是民女的荣幸,只是若是民女的回答能让侯爷满意,民女也不求重赏,只求宁大人一件事罢了。”

霍青城看向了宁奎山,宁奎山赶忙点头:“你且说来,若是让侯爷满意,本官自然会赏你。”

宁宁道:“这道点心乃是以荷叶为原材料,但却不是一般的荷叶,乃是初夏时分刚刚浮出水面,只有铜钱大小的幼嫩荷叶,将其用日出前荷叶上收集的露珠浸泡,放在小瓷坛内,埋在阴凉处,待到荷花盛开之时,再取荷花花蕊与花瓣,与荷叶一起浸泡,再取一大瓷坛,里面注满荷塘底深达三尺处挖出来的淤泥,再将小瓷坛挖出埋入其内,等到初秋时分,将其取出,再配上当季下来的新鲜莲藕,一起捣烂成浆,去掉渣滓,取其细浆,加入糯米粉制成糊状,上笼屉蒸熟后再放入冰室冰镇制成。”

她话音刚落,窦怀英便击掌笑道:“难怪味道如此特别,竟费了如此功夫,难为你怎么想了来。”

霍青城似是不悦窦怀英抢了他的话,但也点头道:“这方法的确新颖特别,经过一整个夏天的酝酿,这荷叶的口感的确越发与众不同,入口清凉,荷香甘冽,回味无穷。”

宁宁笑道:“多谢侯爷赞赏,只因这蔚县的荷塘极多,民女也是偶然灵光一闪,这才有了这个想法,荷花荷叶在夏日原也是寻常之物,只是若要入秋后的莲藕调味,要等的时间不免太长了,这是民女去年收集的荷叶浆制成的,冬日又加入了梅花上收集的雪水,将其埋在冰雪之下,取其清冷,到了今夏再拿出来品尝,又会有一丝梅花香气。”

霍青城满意的点点头,这回答让他十分满意,眼前的人不是那等满手油污满面烟的粗人,也让他满意,遂道:“今日的酒席本侯爷十分满意,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就是了。”说完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侍奉的小厮忙将准备好的赏钱捧了过来。

宁宁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对着宁奎山重重磕了个头:“民女不求赏钱,只求宁大人为民女的姐姐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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