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窗用纸已有些破败,微微的阳光从纸缝中渗了出来,散落在她身上,只能隐约看见一张侧脸。年幼如她,只软软地躺着,就能躺出一身蒲柳之姿。虽不期倾城倾国的面容,倒也不辜负老天给她那一身绝妙的身姿了。
我走近她,她才睁开眼看我。见是我,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浸在阳光里。
“屋里好冷,莺时只能在窗边晒晒太阳了。”
音容稚嫩,虽不曾与她亲近,倒也勾起我一丝怜惜之意。她才六岁,没有顶天的庇护,没有通天的本领,有的只是能逗家父一笑的舞姿。而这唯一的筹码,如今眼见着也要被荒废了。
我只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真微微发烫。她也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眼里有着诧异。
“这屋里这样冷,你也不会吭声吗?”
她只把小嘴一抿,闷头不答。
“还是你想就这么撑着,委屈着,好等着爹爹回来给你做主?”
“我没有……。”
她立即抢过我的话,来掩饰眼中的一丝慌张。毕竟年幼,有些情绪还是藏不住。
“怎么不跳舞了?”我又问道。
她只是低下头,闷闷地说:“娘说府里的开销吃紧,没办法再给我请舞娘了。”
知他如我,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液,骨子里也深深知晓他的意图。莺时学舞,一是她有天赋,二来他需要她学舞。想必这番道理叶氏也不会不懂,否则也不会安然地陪在他身旁这么多年。
“是娘不让你学,还是你自己不想学了?”
见我拆穿她的想法,她的面色虽看不太清,但也可以想到应是一片菜色。见她沉默不语,我只得又说:“想在这府里好好活着,学舞就是你唯一的出路,知道吗?”
她只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手里攥着衣角,微微发着抖,一副害怕却又忍不住要说的模样。
“姐姐你又怎么会懂?你回来的那年爹爹连问都没问,直接把东院腾出来给你一人独住。你想要什么,爹爹就给你什么,从未有过任何反驳。你即便是在这府里横着走,娘也得让你三分。你又怎么能体会姨娘与我的处境?”
我只轻笑一声,道:“我来府里的那年,你才多大。这所有的见识都是你那个愚笨不堪的姨娘教给你的吧?你以为你姨娘落得这个下场怪谁?邹姨娘既已被逐出府,想要自保,首先你就得学会闭嘴。”
莺时瑟瑟地低着头,不敢多言。
轻叹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劝道:“莺时,我只告诉你,他人今日能制服你,不怪他人力强,而是怪你气弱。想登高以制衡,唯有自强。你要是还是和现在一样只会逞口舌之快,他日别人就会用你的言语来置你于死地,你可知道?”
也不知她听懂了多少,只是见她的手背上吧嗒吧嗒地滴着泪。沉默了许久,才听到她抽抽噎噎的话语。
“我,我没有姨娘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害怕娘会对付我,更害怕爹爹会不再宠爱我,我该怎么办?”
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生在小门小户,又何需担忧怎么赢得父母的宠爱与庇护?她所忧虑的,却是她这个年纪最不该思虑的。
用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抚。
“先别急着难过,你姨娘目光不够长远,兴许离了她对你也有好处。你只需好好练舞,爹爹待你定会一如既往。你若相信我,就好好保养自己,不必多虑。”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丫鬟步伐凌乱地走了进来,就是那天来求我救她主子的丫头。一见我坐在莺时身边,放下手中的汤药便忙跪下请罪,“郁欢不知大小姐来找我家小姐,多有怠慢,求大小姐恕罪。”
再次见到这个丫鬟,多瞄了她一眼。如今各个院子里的大丫鬟多是叶氏底下的乐蓉调教出来的,这一位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唯有忠心可鉴,也不知是谁的人。
“莺时年纪还小,邹姨娘又不在这了,她的衣食住行还得靠你来照顾着了。你就当早年当了娘,凡事多加照拂。”
这丫鬟立刻不甚惶恐,直道:“我从小被邹姨娘带进府里,一直服侍四小姐不敢离身。奴婢照顾小姐都是应该的,今后也一定尽心尽力。”
完我也不多加留恋,起身就准备离开。
只听得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而后便是清脆的嗓音。
“姐姐说的每一句话莺时都会记得,以后姐姐会帮着我吗?”
我以背影对她,“这世间除了你自己,无人可信无人可依。邹姨娘拿性命为你上了一堂课,你还不懂吗?只记得好好练舞,没事就待在院子里,少出去走动。”
说罢我也无多留之意,正踏出主屋的门槛,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沈府总管石清。他正打算俯首请安时,我扶了扶他的双臂,说:“石伯,真是不好意思,大冷天的让你跑一趟。”
石清忙摇首道:“大小姐的吩咐,石清哪有怠慢之理。”
我带着他绕了季淑阁的院子走了一圈,淡淡道:“石伯可觉得这季淑阁与往日有不同之处?”
石清已在沈府做事十多年了,岂有不知之理?他立刻意会,向我拱手俯身道:“是石清管教下人不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请大小姐放心。”
我抿嘴一笑,说:“近来石伯定是忙坏了,忙着帮大力哥娶媳妇儿,倒忘了正事了。放心,爹爹回来我肯定不会碎嘴的。”
石清被我说得面色微赧,“大小姐说的是,难得大小姐记得家子的喜事,石清定不再犯。”
正了正神,我以恰好能被听到的音量说:“前几日托宏叔知会你安顿某人的事你若是也办妥了,在我这便是大功一件。大力哥平日里对槐院上下可是上心的,槐珠自小便深知‘知恩图报’四字,届时必将准备一份大礼以贺大力哥的新婚。”
槐院出手向来没有吝啬的时候,石清的腰因此话弯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