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从大云寺返家已有多日了。春潮已过,天气见暖,又到了槐花多开之季。
如英欣喜地递过来一封信,我不紧不慢地拆开,细细读着。最近与璃支书信来往频繁,想是寂寞惯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寄愁托思,她便总有说不完的话,倒像是个不知忧愁的孩童。想到此处,我低低笑着。
“信里说了些什么?”如英忍不住好奇地问。
“嗯,不过是一些感激的话语。”我将信笺方方正正地折好,小心翼翼地保存。
前日里,我只是旁侧敲击地让她多邀安国公主前往大云寺祈福。不过几日,安国公主便喜笑颜开地向皇上请了册封之礼,对她这个女儿开始多有关注。她虽不知其由,却也是欣喜万分。观人先观其字,我平日里没有其他的爱好,有的只是临摹与揣度他人的笔锋行迹。学得多了,倒也能看出几分性子来。
璃支的字迹娟秀中带了丝虚浮,说明她性子温和恭良,稍有些懦懦,想是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关。而她喜形于色,至今没有提及安国公主突然多加照拂她的缘由,只以为我的建议都是无意为之。我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当做无心插柳柳成荫,让这“贵人”二字更加深入人心。不过想来,我既无朋友,也无嫡亲的姐妹,这郡主倒是比那些夹生的妹妹们好相与多了。
“只有感激之言吗?没别的了?”
我睨了她一眼,如英的表情里分明有着期待二字。
“没了。”
如英顿时一脸讪讪。她性子活脱,刚从大云寺回来便被这春潮困了多日,想来也是闷烦了。见她一副蔫蔫不讨好的模样,我微微笑开。
瞧见我的样子,她的眼眸亮了一亮,“莫不是有什么稀奇事?”
点了点头,我执起画笔开始描绘起前日刚得的字画。
“说是近日会有场王公子弟的狩猎礼,她邀我同去,我还在考虑。”
“王公子弟……那岂不是……?”说罢她的面色开始变得羞赧起来。
“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不少。”我取笑她。
还未等我多取笑两句,半梅便步伐蹒跚地走了进来。
“既然郡主邀了你,你便去吧。”半梅替我斟上了一壶茶,晏然自若地说道。
我赶忙上前扶她坐下,“让你少动,你还偏来照料我,怎么就劝而不听呢。幸而雨季过了,不然你这腿得疼到什么时候。”
半梅只笑着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两年前那场风波,半梅虽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一到雨季,她的双腿便疼到难以动弹,任时临如何调养也廖有成效。前日里又陪我出了趟远门,踏足了那大云寺的天梯,这次回来就变得越发严重起来。想想,她曾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步,为的全是我。想到此处,我便话不能语。
半梅看出了我的黯然,拍了拍我的手说:“你也年纪不小了,明年就要行及笄之礼了。你娘不在了,你的事我也做不了主,也不知那当家夫人有无思量你的终身大事。那二小姐的美名早就传遍东都,寻亲的人早已踏破门槛,而你比她还要大上几个月,却少有人问津……。”
“我的亲事,至今还没人做得了主。”说罢我又描上了几笔。
“我知道你自小主意大,但也不希望这莫名的污名影响了你未来的择婿……。”
见她眉间的担忧之色,我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郑重其事地望着她。
“半梅,你也知我从不在乎这些,这些年她做的一切,若是没有我的推波助澜,你以为这些流言碎语能伤到我半分么?我只是在等。若是寻不到我满心满意喜欢的人,我宁愿终身孤老。”
半梅见我说得认真,抬头又望见我坚定的模样,只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多希望能活得比你久些,这样便能照料你一生,也不在乎你是否寻得良婿。而你也瞧见如今我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我……。”
再也不忍多听一句,我只得拉过如英,直道让她捂上半梅的嘴,如英只得假模假样地不让半梅再多说,却也不敢逾越。
闹了一会儿,半梅才松了口,缓缓地说:“若真寻不到这个人,别忘了我还陪着你。不过只怕我老了,伺候不动你了,你便要嫌我了。”
我笑着埋进她的怀里,“你呀你,才几岁的人,想得比天子还多,小心思虑过甚,要长褶子的!”闷在她的怀里静了一会儿,我又小声地说,“等你老了,我伺候你。”
她抚了抚我的发,笑如春风,让我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然而,记忆最深的还是两年前的那场风波。听半梅说,当晚她只在院里守着,尤氏差了个丫鬟到她这里,说是莺时从后门跑了。半梅就没有多想,便匆忙赶往玥泉阁旁的后门。而在漆黑的夜色里,只打了一盏指明灯的她被人半路挟持,一抹下了药的棉布让她片刻便昏迷过去,一醒来就是浑身发冷,被人围观的景象。想当时,那么冷冽的池水,她该是吃了多少苦头。而到如今,凶手还尚未查明,是我这两年来在心里一直难以消除的愤恨。
如英见气氛低迷,忙给我们沏了两杯茶,道:“小姐,奴婢还有一事相禀。”
我从半梅的怀里挣脱出来,接了她的茶,啜了一口。是去年制的干菊花,清香淡雅,明目养神。
“嗯?说吧。”
“前日里那郁欢又来找了我一趟,说是想调到咱们槐院里来。”
郁欢。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又想起了多年前她忠心事主的模样。可是,她又有什么非到我这儿来不可的理由?
“又找了你一趟?想来是有求我收留她的理由了。”
“奴婢也不知。见她多次相求,奴婢便去下人房打听了一番。原是她主子走了,她就被打发到厨房底下做事了。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那些个厨房杂事,她屡次相求,就想入了槐院。”
这些年为了查找当年事发的真凶,所有相关的奴仆我都暗中排查了一遍。作为莺时的大丫鬟,这几年来她的动向我自然一清二楚。她是邹姨娘的家生子,忠心可鉴。如今邹姨娘一房不在府里了,她再无倚仗,被人欺凌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她懂得来求我了,说明还是有长进。两年前我便想将她纳入麾下,只不过因为半梅对她当日的愚昧多言有所顾忌而作罢。而如今……
“改明儿让班十交代一下,过两日便领到槐院来吧。”
如英见我如此干脆,也就不问缘由应了一声。只有半梅稍稍转了转心思,见我对她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再多说。
“那围猎的事……?”
见如英时刻不肯放弃出行的机会,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我可拗不过你们。”
见我松了口,如英欣喜自若,拨了帘子就找她的妹妹通传消息去。见状我摇了摇头,真不知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两个姐妹,怎么就差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