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音阁内,干净的琴声终日回荡。
十二月,洛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洛城郊外,当暴风雪降临后,这被人心扭曲的凡世,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只剩下了轮廓。
只有那里有光。
少年拄着木杖在暴风雪中寸步难行,地上的积雪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就被暴雪填满。狂风涌进他肥大臃肿的长袍里。他坚信那有光的地方就是王都洛城……
繁音阁内的琴声始终回荡着……
做为王都洛城头牌酒馆的繁音阁,能够比上这种热闹景象的情况也极其少见。在辞旧迎新的这天,老板娘娴熟的敲击着算盘,计算着最近几日的收支情况,随后又笑的花枝乱颤。
繁音阁内的琴声始终回荡在众人耳中。
整个洛城的男女老少差不多都知道,这纯净如同流水般的琴声是出自主蝶宫雨之手,可是真正能够见到她的人却少之又少。相传她是一位绝世美女,曾有多少人为了博得一面之缘而煞费苦心,茶饭不思,无论是多么有钱多么有权的人,即便最后落得个倾家荡产,负债累累都无法博得她的芳心。对于凡世的人来说,能够在繁音阁听到蝶宫雨的一首琴曲,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惠了。
老板娘收起了记账本,透过窗户看着窗外因连日大雪不短而模糊的天空,整个帝国的命运也是如此,飘渺不定,离毁灭就差一步之遥。
现为天时历699年
帝国末年,天下大乱,帝王只图享乐不闻朝廷之事,百姓生灵涂炭,哀怨声四起,叛乱时有发生,革命一触即发。
正当小二和客人们一唱一附地议论着最近几日洛城内外发生的事情时,门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伴随着呼啸的冷风,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轻推开繁音阁的檀香木门,就在他开门的同时,隆冬时节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涌进这个大厅,把炉火的温度压了下去。
“好冷……”少年丝毫不顾别人投来的复杂眼色,自顾自地找到一个靠近火炉的地方,俯身坐下。他身上的香料发散着的气味和他一尘不染的乳白色长袍与这个凡世显得格格不入,兜帽之下是一张白瓷般精致的面孔,如果他是一位女性,很难想象会有多少英雄豪杰甘愿臣服在他的膝下。
“这位客官,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着手给您办。”店小二来到白衣少年跟前,一直痴痴地盯着少年的脸,一时间竟合不拢嘴,“客……客官,不得不说,您真是……真是太俊了……小的见识短浅,还从未见过如此脱俗的面容。”
“鄙人只是一介流浪艺人,虽有几分容貌却身无分文,如不介意,还请让我以曲代银,讨壶酒足矣。”
“这诺大的繁音阁如果让你肆意妄为,那我唐雪姬的面子该往哪儿放?”一直在一旁不问世事的老板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赤裸的玉足安抚着躁动的地面,丝锦一般光滑的腿部在罗裙的遮掩下时隐时现。
老板娘走到少年身前,一把推开不中用的店小二,抬手勾起少年平滑又略显削瘦的下巴,像是在玩弄着自己最珍爱的玩物一般,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精致的五官。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看你有没有能力了,能够让我折服的能力。”唐雪姬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舐舔着嘴角,年过三十的唐雪姬虽然已经腿去了年轻靓丽的肉体,但还是存在着几分动人的姿色,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更妖娆的妩媚与妖艳,这样的举动又不知道魅惑了这大厅里的多少人。
似乎唯有少年不为所动,只见他轻拍开唐雪姬的手,从怀中抽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笛。“那……献丑了。”少年双目微闭,纤长的睫毛伴随着呼吸轻轻地颤动着,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同时他将桃红色的唇瓣轻抵在玉笛的洞孔上,“吾为众生谱写不朽乐章,愿曲名常伴汝身,此为朝雪……”
少年说完就往玉笛中注入了第一口仙气,空灵悠远的笛声以一个契合度接近完美的时间点切入,与琴声共奏,即便少年已经足够收敛,甘愿让自己的笛音伴奏衬托琴声,即便如此他所绽放的光芒丝毫没有被掩盖。
两种不同的音色就好像黑夜中的两束光,相互缠绕,交织,响彻四方。愿曲名普度苍生。
洛城月阴晴再轮回
皇都雪天蚕花争美
雁南飞带去前尘灰
哀与谁共醉
子竹纷飞如朝雪
唐雪姬怔忡了,她回想起了儿时父亲曾送给她的风铃。
可惜世道变了他们不得不隐藏在世界设定的规则下,把自己尽可能的扮演成世界想要让他们成为的人,在约束下苟且偷生。
这个人和我们一样,这个人也是活在社会制约下的人,唐雪姬心想。
当一切声响都全部消逝,唐雪姬凝望着白衣少年,而这个少年就好像完成了自己满意的绘画作品一样得意洋洋。
“少年,还请问你尊姓大名。”
“鄙人名为洛星辰,不过是一介流浪艺人,今日能被繁音阁掌柜的记住名字,实在三生有幸。”白衣少年将兜帽重新带回头上并收紧了长袍,在所有人关注下推开大门,离开了繁音阁……
“流浪艺人?”唐雪姬回忆起方才自称洛星辰的少年所说的话,最中一直呢喃着。
“掌柜的”突然一个小二毕恭毕敬地靠过来,附在唐雪姬耳边说。
“蝶宫雨?好吧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空气中还充斥着浓厚的雾气,战场上发散着沉重的血腥味儿,不禁让人一阵胸闷。
与此同时,死人堆里突然多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中寻找着什么,是帝国的军队派来清扫现场的还是死里逃生的反叛军,没有人知道。
满目疮痍的树木,腐烂的尸体,刺骨的寒风,以及这片区域里唯一活着的生灵描述着这片凄惨死寂的战场。
“噗嗤”这是一个娇小的女人,本该在家中涂抹胭脂梳妆打扮的她却在死人堆中摸爬滚打,被凛冬的寒风割破那本该被男人们爱慕的脸颊。
终于她在尸堆中扒出了一具尸体,废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具尸体抬到一处空地,与此同时加剧了的狂风将一切事物都被吹的东歪西倒。
接连不断的风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干涸的血液在冷风中不断的风化。
她安抚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英俊男子的脸颊,紧接着俯身去亲吻他已经干瘪的嘴唇。
没有人能够轻易接近死亡,但接近了死亡也就有了对抗死亡的勇气,只是无法在作为生灵存在于世。
唐雪姬对着一棵树上的飞鸟招了招手,那只鸟很有灵性地扑闪着翅膀飞到唐雪姬的肩上。繁音阁内饲养着帝国各个地方特有的珍禽,这里不仅是洛城的缩影,更像是整个帝国的缩影。
繁音阁的后院有一段狭长的走廊,而这段走廊的尽头,似乎就是蝶宫雨的房间,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雨儿,找我有什么事吗?”唐雪姬并没有着急推开房门,而是站在门外先敲了敲门。屋子里的琴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有一种非常独特,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瑕疵的女声传了出来,“方才的笛声是何人所为?”
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房门缓缓打开,可能因为光线太过于刺眼,蝶宫雨不禁眯了一下眼。“我正在练习朝雪,却听到了另一种为我陪衬的笛声,接近完美的笛声……”
“啊,那是一个自称洛星辰的流浪艺人所为,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没想到除了皇族以外,竟然还有姓洛的。”
“您确定他不是皇族子嫡或者皇亲国戚?”
“当权者洛牙照,唯一的继承者已经在八年前的叛乱中失踪了,而且从那个人的笛声中不难听出他和我们一样,也对这个阴暗的帝国充满了憎恶。不过如果当年皇太子没有失踪,现在差不多也跟那个洛星辰差不多大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登基了。”
“说不定那个皇太子他会成为明君呢!那样就可以免除这场战乱了,也不会再有人死去了。”
“别傻了,你我并不是造物主,即便是造物主也不能创造出没有生老病死的完美的世界,假想终归只是虚假的,中规中矩只是孩子们无厘头的白日梦罢了。”
“那样的话,革命还有什么用呢?”蝶宫雨抚摸着琴弦,看着窗台上一株玫红色的植株。天蚕花,只有在树木不再繁茂的冬季才会绽放,当春天到来,当其他的花儿开始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的时候,它就会凋谢,等待再次盛开。
“天蚕花啊,这世道就像脆弱的花儿一样,就算是再绮丽的花儿也会有凋谢的季节,帝国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花儿一样,总会有新的生命去取代它,代替它绽放光彩。”
蝶宫雨听完唐雪姬的话后,脸部有些僵硬,她还想狡辩什么,无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傻傻地看着那株天蚕花。一朵花的消逝究竟应该是它生命的终结,还是另一个更完美的生命的开始?
“雨儿啊,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人生中的苦涩,甜蜜看似与你无关却也值得你去感受。在你人生中最美好的时间里遇见你最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度过余生,最后在他和孩子们的拥簇下安详的离去,这才是需要你考虑的。”
唐雪姬伸出白皙的手抚摸着蝶宫雨的秀发,紧接着便讲起了她儿时的故事,以及她在蝶宫雨这个年纪是如何遇见正确的人的故事,而蝶宫雨,则像一只被母鹿护在怀中的小鹿,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唐雪姬的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