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陷？”杨太傅冷笑，“既然周大人看起来如此坦荡荡模样，那又何惧被朝廷查上一查？”
“若圣心如此，臣定从命，自不敢有二话！”周泰心下一横，“可眼下并非陛下不相信臣，而是太傅大人您在对下官挟私报复，咄咄相逼！既如此，臣周泰，于吾皇御前，于这大殿之上，自愿舍弃一身名声，助吾主肃整朝纲！臣周泰，跪请陛下，借臣这道东风，彻查六部九卿！而吏部，乃六部之首，众官出处，正该正身率下！臣提议，便从吏部着手查起。光禄寺，绝不退缩，定紧随其后！”
怕什么？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满池子污水、污泥，谁都不干净，又哪里来的莲花，妄想出淤泥而不染？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周泰猛然抓出吏部给他自己垫背时，杨太傅与吏部尚书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周泰！”杨太傅怒喝，“休得猖狂！大殿之上，岂容你如那疯狗，胡乱攀咬？你自己做下了丑事，却不敢认，更不敢担当，枉读了十载圣贤书！”
“下官提议彻查的是吏部，又不是要查太傅府，不知杨太傅大人在急什么、怒什么？哦，倒差点忘记了，吏部尚书大人，丙子年的状元，可不正正是太傅您的最得意门生？哦，对了，吏部两位侍郎大人中也有您的门生，这样算起来，吏部中竟是同门师兄弟居多，竟都有缘同拜在了太傅您门下。”
一个是二品大员，一个是超品级的太傅，在早朝上吵翻了天。其他小官缩着脖子不出声，怕殃及池鱼。高官们则隔岸观火。向来没什么耐性的皇帝早不耐烦。
“都给朕闭嘴！”皇帝霍然起身，指着他们两个，骂道：“吵吵吵，吵得朕脑仁疼！周泰，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太傅说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对不对？”
“陛下，微臣——”周泰刚要喊冤，立时又被皇帝喝止。
“闭嘴！好你个周泰，朕赐你高官厚禄，赏你荣华富贵，你不思尽忠报答朕，倒要置朕的安危于不顾？混帐东西！哼，即日起，你也不用来上朝了，也不用去衙门应卯，滚回你家去，好好闭门思过。在朕决定原谅你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许做！”
“陛下，臣冤枉啊！臣——”
“叉出去！”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立刻有宫廷禁卫入内，将周泰拖出殿外去。
周泰被皇帝斥责，还被当庭拖出，丢尽面子、里子，看得杨太傅心头大呼痛快。他还想趁胜追击，奏请皇帝将光禄寺卿一职授予自己看中的人，皇帝却丢下一句退朝，不开心地走了。
随后几天，杨太傅又多次面见皇帝，向皇帝推荐光禄寺卿一职的人选，但皇帝都兴致缺缺，只顾吃喝玩乐，仿佛忘了还有这件事待办。
杨太傅等得不耐烦，又想跟以前一样，诱导皇帝下旨，谁知道，皇帝竟然不再上当。甚至，还有一次，皇帝当着杨太傅的面，不悦而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太傅大人如此急迫，莫非也是在效仿周泰，提携自己的人马？”
这话听得太傅心里一咯噔，前所未有地对这个年轻而荒唐的皇帝生出了一丝忌惮。更令他忌惮的是，安国侯竟也想趁机将自己的人手替换上去，竟也当着他的面去跟皇帝讨要这个官职。
这令杨太傅十分愤怒。他私下找到安国侯，质问道：“侯爷，您这样做，可不厚道！”
“本侯如何不厚道了？”安国侯可不觉得自己不厚道，本来就是明明白白地空出来了一个缺，大家凭本事去抢。官场上呐，哪里有需要讲“厚道”的地方？更哪里有需要对他讲究厚道的人？
“那光禄寺卿本就是我这一边的，如今要换人，自然也该换我的人上去！”
“太傅，原来是原来，原来那光禄寺卿周泰是您亲家，本侯自然不跟您争，可眼下呢？你们两家成了仇人。再者，本侯这可是为了太傅您着想。太傅已将周家害得如此凄惨，若是再夺了昔日亲家的官位，世人会如何看待您？世人只会说太傅您做的太过了啊！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给本侯。”
说的真比唱的好听。
“杀子之仇，我杨家与周家早已势不两立，纵是世人误会，我杨家也绝对不会绕过周家，再不劳侯爷费心。只要侯爷不掺和此事，我与侯爷的交情，便仍同从前。”
若非要掺和呢？
安国侯暗暗冷笑，对他的威胁不置一词，转身离去。
昭源殿内，皇帝正在与柳旋下棋。皇帝下棋没个章法，这头落一子，那头落一子。柳旋也不评论，也随着他漫不经心地下着。
“韩爱卿，这些日子，太傅跟安国侯老到朕跟前烦朕，都想让朕把光禄寺卿一职指给他们看中的人，朕不胜其烦。可瞧那两小子的架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唉，依爱卿之见，朕该把这官职指给太傅好呢，还是安国侯好？”
“陛下想指给谁？”
“朕谁都不想给！”皇帝气哼哼地，又无奈，“不过，朕有没有中意的人选。要不，朕把这职位指给爱卿你吧？——哈哈，就这么办！这次可是二品大员，爱卿可满意？”
柳旋听了，不为所动，面色平静，答道：“若这是陛下的希望，臣自然从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臣若是去了光禄寺，往后可就没那么多时间进宫陪陛下下棋了。”
“那可不成！算了，算了，还是随便指给一个吧。”
“既然不愿意将这干系宫城安危的职位指给太傅，也不愿给了安国侯，那么，陛下为何不给自己留着呢？“
“给朕自己留着？”皇帝听得疑惑不解，”朕怎么留？……难道要朕自己去当那光禄寺卿不成？”他可是皇帝啊！
“陛下，留着吧。留着周泰，那光禄寺自然就成了陛下自己的。”
“此话怎讲？难道，那周泰竟是向着朕的？”
“陛下，恕臣直言，在您亲政之前，没有一个朝官会向着您。”
柳旋拾起一枚棋子，优雅地将它落下。
坐在她对面的皇帝，面上有惊愕，有不甘，更愤怒。
“韩一柳，你大胆！”
“哗啦”一声，棋盘被皇帝整个掀翻在地，黑白棋子到处滚落。
皇帝愤怒地站起身来，瞪视着依旧平静的她，不敢置信。
他对韩一柳是何等宠信？韩一柳却对他说出这等、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若是一般朝臣，早被皇帝的怒火吓得跪地求饶。柳旋却好不在意，哂笑，指着地上乱做一堆的棋子，对皇帝道：“陛下并不喜欢下棋，却也耐心地跟臣走了半日。即便是解乏的游戏，终究要有输赢。陛下是想输，还是想赢？”
“朕自然是想赢！”皇帝扭开了脸。
休想转移话题！朕绝不会轻易原谅你！
“可陛下将棋盘掀翻了。那么，不论之前陛下的那些棋子下得如何，您都再没有了翻盘的机会。陛下却还想着赢？陛下，您自己觉得，这样的念头，是可悲，还是可笑？”
“朕、朕……”
皇帝虽顽劣，却非蠢钝不堪。由棋及人，韩一柳口中说的是棋局，说的难道就不是朝局了吗？
然而，如今的皇帝，就算愤怒，就算想翻盘，可他只不过是只未成年的困兽，挣不开枷锁，那么，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连韩爱卿也不是真心向着朕的吗？”皇帝黯然问道。
柳旋微微一笑，应道：“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向着陛下的。”
短短一句话，将皇帝哄得感动不已，立时就忘了他对自己的不敬，反而对对方越发欢喜、倚重起来。
“光禄寺卿一事，陛下不必再烦心。您就按臣说的去做，太傅也罢，安国侯也罢，陛下您就继续听而不闻，任他们吵翻天，让他们吵个够，却绝对不能妥协，不能对任何一方松口。“
皇帝听得直点头，连声应好：“朕听爱卿的，定不松口。只是，朕仍不明白，如何做，才能同爱卿所说那般，将这官职留给朕？”
“陛下放心。时机到了，自然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替陛下分忧。”
此前皇帝便见识过他的韩爱卿未卜先知的本事，眼下又听到她这般说法，兴奋得将方才的烦恼尽皆抛开，好奇地问道：“那人是谁？爱卿快快告诉朕！“
这一回，柳旋倒没有卖关子，直接答道：“是开国公府的萧老公爷。”
“开国公？”皇帝一脸不相信，“不可能吧？……开国公年早就告病在家修养，很少上朝，他怎么可能管这档子事？”
“周泰的夫人胡氏，其娘家与开国公府是表亲。如今，嫡子被流放，丈夫官职不保，纵使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胡夫人也会求上门去。“
“既是出了五服，开国公怎肯理会他们？朕倒是听闻，爱卿与开国公府的萧宏是过命之交，兄弟相称，爱卿，你老实告诉朕，是不是你去请动萧老公爷出山的？韩爱卿竟为朕做到这地步！”皇帝越发感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料，柳旋对着他摇了摇头，答道：“叫陛下失望了，臣并没有那样做。”
“呃？”怎么可能不是？皇帝不信。
“胡夫人与开国公府的亲戚关系只是给了萧老公爷插手此事的一个契机。真正请动他老人家的，是陛下您。“
是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的君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