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东京二
2010年4月13日,星期二,晴,东京
今天下午,我特意去佐川看望了王先生,他还是如他之前一般儒雅而小心翼翼。我没有和他说几句话,因为即使我绞尽脑汁还是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和切入点,只好笑着离开了。我的嘴依然那么笨,不懂得怎么讨好别人,这是我自小就留有的缺点。给人心高气傲而目中无人的感觉,但事实上,我真的并非如此,这一点至少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吗?
在昨天夜里,可能是过度的回忆和暗示,我竟然梦了和三年前相同的梦,那个梦是真实存在而且在过去的许多年我反复梦到的。但在遇到你之后却是第一次梦到。
“爸爸,为什么这种花叫染井吉野呢?”七岁的我张大眼睛指着眼前美丽粉红色的花。
“呃,应该是一个叫染井培育出来的一种吉野樱花。”
“为什么会有人叫染井呢,我和爸爸一样姓沈,他难道姓染么?”
爸爸看了眼旁边的妈妈然后大声的笑着说:“傻儿子,染井只是姓而已,在日本大多都是两个字的姓,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真漂亮,我们以后要年年来这里看这种花,好不好?”我摘下一朵染井吉野樱花,放在还稍显稚嫩的手心,对着爸爸说。
“好啊!只要儿子喜欢,我们年年来,等你长大了,来这里住都没有问题。”爸爸笑着把我抱举过头顶说。
梦的画面消失在我们三个人离去的背影,我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第四个人,这种感觉一直纠缠着我,从小到大。
然而在三年前的那个四月,我是笑着醒来的。
虽然我在当时白天几乎是不笑的,我望望周围黑灰色调的房间,心微微沉了一下。拖着睡意的步子挪向洗手间,镜子里的我眼睛依然有一些惺忪,白色的衬衫开着两颗扣子一直盖住腰带的位置,而腰带却翻转在腰际不被衬衫完全盖住,领带斜挂在脖子上,做旧的牛仔裤突显出细高而轻弱的身材,淡黑色的头发蓬松而没有章法,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是一副有些沧桑的表情,只是略微洗了一下脸,亲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回到卧室,我拿起客服的电话。
“你好,帮我叫一下王经理。”
“王叔,半小时后回澳门,可以么?”
“嗯,小汐,回家后要听你妈妈的话,不要再干一些让她伤心的事情了,好吗,你知道她这几年为了你有多难。”王先生语重心长的在电话那头说。
“嗯,知道。”我挂断电话,打开门慢慢走下楼去。
整座酒店里充斥着百合的香气和澳门特有的海味,这也是佐川酒店在东京所有酒店的独特之处,虽然说规模并没有澳门的大,而且刚开设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在东京有个安全而保障的落脚地,所以规模甚至比其他任何分店都要小一些,但这竟然渐渐成了澳门人到东京必住的酒店之一。在三年之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该怎么形容东京呢,是开心的开始,也是伤心的开始,浪漫的地方却拥有刻骨的痛苦,我其实并不愿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却又在每年的四月不自觉来到这里,像履行一个仪式,一个怀念的仪式,一个无法忘怀的仪式,通过它我或许才会感到一点点的幸福,因为幸福那么遥远,所以在这里追寻也是一种快乐,幸福抽走的那么迅速,这里是它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每年在这里的路径无非是几年前已经固定的,做的事情也一样。除了每年新栽的几株和老去的几株樱花树,景色也没有任何的新意。但每当我熟识的一株被移栽或者病死,内心也不免有一些纠结。
我曾经在一株我认为最美的樱花树下埋下了一颗葵花籽,希望在第二年看到她破土而出,但天不遂人愿,我连芽也没有看到,或许是气候并不适宜,或者如你所说,我种的根本就是一颗熟了的种子。谁知道呢,或许她长出来就被拔掉了,在她高出了草面之时。
三年前,我在飞机上望向遥远地面渐渐变成一望无际的海洋,心却越来越拥挤。我清楚的明白这个避风的港湾只是暂时,像风一样,像幻觉一样,终点近在咫尺。
如果在当时,我知道回到澳门就会遇见你,我想我不会耽搁哪怕一分一秒。但在当时,乃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耽搁……
耽搁到如今的我开始悔恨自己当初的选择,尽管我知道一切无法回到过去,今天的飞机不可能是三年前的那一架,即使是同一架也已经物是人非。
如今的我即使坐在了像三年前一样的位置,心中所想也已经不同以往。我落下的每一笔,都带着从前所没有的记忆。
三年其实并不长,对于漫漫人生,也许也不过二十分之一。对于茫茫宇宙更是微不足道,犹如沧海中的一粒沙,冰川下的一丝土。但既然已然如刀刻石碑般刻入了内心深处,想要磨平却并非易事,而要暴力地铲除,更是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我并不奢望把这段故事写得完整真切之后我会彻底地让他在我心中销声匿迹,也并不希望他使我心中的愧疚感磨平,从此毫不挂念,投身到所谓的新生活。
但我的私心告诉我,我希望借着写在纸上的文字让我不至于这般痛苦,你是否会因为这份私心而怨我呢,在过去的一百零一个日日夜夜,我都辗转难眠,我或许真的是因为这份私心,或者仅仅是因为这份私心才下决心写下这么多的文字,你知道了之后,是否会后悔爱上我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呢。
我真的不敢再这样想下去,那份感觉让我不忍再下笔……
《叶在页-东京二》2015年10月7日补写番外:《叶》----我站在夕阳掠过的人家,看世界的变化。来的人离去,枝节一点点凋谢的花,被风吹散的芽,折断了翅膀慢慢腐化。眷恋的浮华,被侵蚀的残渣,多少年无人说话。看离去的风景,理由没有人解答。路的尽头是谁的家,炊烟燃尽又挣扎。晨掠过的光像一幅画,你在晨曦下,我在黑暗怀念你的脸颊。如若明夕我坠落得只一下,请让我铭记你的变化,不计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