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不过二十来阶,夏寒走走停停,待爬到尽头,居然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第二层总共有七个书架,每个书架又分四层,所有典籍按《奇术纲目》分门别类摆放。夏寒走到贴有元目标签的书架旁,从第三层速类典籍中开始寻找。他数过二十来本典籍,手指停留在一本名曰《穿云步》的典籍上,随后小心翼翼将其抽了出来。
他深吸口气,缓缓翻开书页,双目便落向书中内容。开头十几个字,夏寒尚能辨认清楚,但稍往后看,就变得越来越模糊。勉强连看带猜到二十来字,已觉书中的内容在眼前晃来晃去。再往下读了几字,忽然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他一手扶着书架,这才稳住身形,再度深吸口气,又晃了晃脑袋,才略感好过了几分。他合上书页,盯着封皮瞧了半晌,最终恋恋不舍地将书册放了回去。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满怀憧憬上楼,又失魂落魄走出藏书阁。回程长廊曲曲折折,夏寒脚步虚浮,像喝醉酒般迂回行走。走着走着忽然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夏寒原本魂游天外,此刻被撞得有些生疼,顿时便打算将胸中怨气好生发泄一番。哪知他尚未开口,对面的人已抢先道:“小寒,今日怎么出来得这般早?”
夏寒闻言便知是何人,当下收起怒容,赶忙恭敬道:“原来是殷叔父。方才小寒心有所思未曾瞧见叔父,多有失礼还望叔父见谅。”
这人正是莫问的至交好友,夏寒未来的岳父大人,侯家宾客坐第二把交椅的殷沙平。
“又是这般客套!”殷沙平拍了拍夏寒的肩膀:“你方才为何有些魂不守舍?”
夏寒淡淡道:“无妨。小寒不过是在思索方才看过的典籍罢了。”
殷沙平早知其遍览群书的目的,当下叹了口气,安慰道:“这种事情急不得,要慢慢来,叔父相信你的身体终将会恢复如常。”
夏寒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殷沙平又在其肩头锤了一记,“成了。跟你说件开心事,我家闺女回来了!”
当年殷家小姐刚走时,夏寒确实有些想念,可也不过是竹马之情。这两年他常与妞妞等人玩耍,倒未曾将这位未婚妻时常放在心上。此刻听殷沙平如此说,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按道理本该表现得欣喜若狂,内心中感觉却不强烈,若说完全无动于衷,又偏有几分期待。于是他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个“啊”字。
“你这榆木脑袋,啊什么啊!”殷沙平先将眼一瞪,随即嘿嘿笑道:“她也是今早刚回。我今日在府中轮值,便想着到藏书阁来找你,果然碰个正着。你既已得知这个消息,那就随我回家吧。今晚叫上莫问,你叔侄二人便在我家吃饭。”
夏寒摇头道:“小寒怎好意思叨扰叔父。”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殷沙平冲夏寒挤眉弄眼,“不相干的少提,咱们赶紧走,回家找我那闺女,你那未来小媳妇去。”言罢,边哈哈大笑边转身迈开大步朝长廊尽头走去。
夏寒面上一红,含含糊糊答应两句,便跟在了殷沙平身后。
到了殷家,只有殷沙平的妻子韩氏出来招呼,殷梅妆则独自待在闺房。夏寒年少,殷梅妆却年过二七,已称得上是位大姑娘。虽然来客是其未来夫婿,但仍待字闺中,便不可轻易抛弃矜持而失了礼数。方要等待夏寒长辈莫问亲至,殷梅妆才能出来相见。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莫问便在仆从的带领下赶至殷家。双方熟稔,随意见礼一番,韩氏便大声呼唤闺房中的女儿。四年多时日未见,也不知是怎番变化,夏寒心中自然满是期待。他低头偷眼瞄着门口,等了数次呼吸时间,不见人影却先闻人声。
“母亲,我这就来。”
此言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似水如歌,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夏寒刚生出几分感应,却见一双芊芊女足,踏淡清色云头锦履,迈开小步稳稳而行。
“这双脚生得凭地好看。”
刚生出这个念头,那双美足已停在夏寒面前不过三尺处。他心内一惊,唯恐有所失态,赶忙仰头朝来人瞧去。尚未看清楚面容,来人已低头对莫问道了声万福。这一瞥身姿尽览,只觉来人衣着素雅,手如柔荑,肤似凝脂,杨柳细腰,仪态万千。待将头抬起,眉目只仿若当年,风韵则尤胜往昔,顾盼间巧笑盈盈,又仿佛春雨甘露,没来由地令人心生眷念。
殷梅妆亦朝夏寒道了声万福,对方顿感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慌忙道:“小梅姐,多年不见,你,你……”话未言尽,呼吸一滞,竟再也说不下去。
殷梅妆将其窘态瞧在眼底,也是面上微红,不知该如何回应。亏得殷沙平及时会意,赶紧出言打破了这尴尬场面。
“你这小子,多年不见我家小梅,竟是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韩氏闻言,立即掩口失笑,殷梅妆也是有了些许笑意,只莫问站在一旁,脸上神情仍旧不咸不淡。夏寒趁机胡乱应了两句,赶紧后退半步,站在叔叔身侧,将窘迫的气氛稍稍隔开。
众人重新落座,东拉西扯了好一阵,这才在管家的招呼下,入正堂用膳。殷家为女儿洗尘,加之宴请莫问叔侄,菜肴自是十分丰盛。莫问甚少喝酒,却也在殷沙平轮番相劝下,兀自小酌了几杯。酒过三巡,韩氏见夫君与老友相谈甚欢,两位小辈却沉默寡言,当下便叫两人去后园中散步。殷梅妆自小恬静,夏寒虽善言好动,但今日似乎转了性,变得异常拘谨。他正自愁百无聊赖,闻言便大着胆子,对殷梅妆主动相邀。殷梅妆出门在外多年,已是落落大方,当下答应一声,已率先致歉离席朝后园中走去。夏寒跟着起身,随即屏声敛息跟在了殷家小姐身后。
待二人走远,殷沙平笑道:“瞧那小子谨慎地模样,哪里是去散步,倒像是要做贼!”
韩氏只觉此话有几分粗俗,白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尽管陪莫贤弟喝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