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术在酒席上猛灌自个儿,他酒量不佳,不一会儿便醉了,趴在小亭旁的栏杆上直哼哼,也不知道他在鬼语些什么。司魂谢宇不屑地瞅瞅身旁这位烂醉如泥的同僚,摇摇头直叹气。他还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司命,平日里两人饮酒时,孚术总是一幅优雅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儿地轻酌,今个儿把自己搞成这般样子,恐怕也是为了他的那位美娇娘吧。
为了若兰的安全,孚术早早地安排奶娘把孩子抱到永乐城东的另一间别院里。他早就料到那两位剑客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绝佳时机,便提前做了些准备。他特地招来好友司魂谢宇,在这几个人动手时,让他与珲玚对阵,又嘱咐他宁可错伤自己,也不能让珲玚掉一根毛发。司魂当场就给他一记白眼,疼爱妻子也不至于弃自己的好兄弟于不顾吧。
而如今令司魂最不爽的是,他这位好兄弟留下他独自面对这位不甚熟悉的同僚司雨龙君。他现在总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眼前的这位龙君身形高大威猛,剑眉星目,一身英气逼人心魄,两人一直在喝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司魂尴尬地笑笑,总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而惹祸上身,毕竟这个龙君可是在神司身边待过的。虽然自己也身为十二司之一,但也仅仅只是由神司任命,自己却从未亲眼见过神司,更别提在神司身边处事了。想想虽然同为十二司,但是这种身份的差距也让谢宇不敢有所逾越和怠慢。
暮色渐渐退下,灯火初上,天外星河璀璨,月色如水,很是宁静。司魂叫了老管家把睡着了的孚术扶了下去,心想着那两位剑客也该到了吧。司魂思绪未罢,再一抬头,只见小亭对面的檐崖上白衣猎猎。司魂撇撇嘴角,还真是准时。
身后一轮满月,撒下银色的光,背月而立,祁梦的面容掩入一片暗影之中。身后长剑蓄势待发,风撩起她耳鬓的长发,别样气势。珲玚静静站在小亭不远处,她望着那具临危不惧的身影,忽的想起了曾经那个浴血满身的少女。
也许是喝了许久,司雨有些醉晕,不过还好,他还站得稳、看得清。他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容:“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现了。第三剑客,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出来了呢。”
祁梦冷笑:“那还真要感谢你啊,等我等得这么焦灼。”
“不,不,如果是第三剑客的话,怎么会焦灼呢。”司雨摆摆手,仿佛在开玩笑。但是一旁的司魂却不禁喉结一动,真不知这两位大人到底想要干些什么。珲玚轻轻拍了一下司魂的肩头,谢宇一扭头就看到身后的珲玚,身子微微一抖,他没想到这个女子来去如此悄无声息。两人很默契地身形一闪,顿时无影无踪。
祁梦长剑一指,居高临下,司雨轻笑,提气点足迎面而上,只见司雨手中多了把长剑,两剑交锋的声响打破了月夜的宁静,孚术也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孚术打开玄窗,对面房梁上两人的身形暴露在夜月之下,又不见珲玚与司魂的身影,想必那两人也应该在不远处,顿时松了口气。
祁梦眯起眼眸,不断用誓蓂挡住对方来势汹汹的利剑。司雨臂力很大,剑势的相持让她有些吃力。寒光一闪,祁梦突然改变方向,一个飞身,跃过对方长剑踢向司雨下颌。司雨冷笑,左手一挥猛抓住她的脚踝。
祁梦见势,誓蓂轻触檐顶而起,回旋转身,挥剑直扫对方面门。司雨赶忙松手躲过,祁梦落稳后退几步,右手握紧长剑,眼眸微微抬起,月色下冷漠的表情只让人觉着仿若杀人修罗。
祁梦缓缓抬手,运气凝力,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隐隐在剑表浮动。好强的剑气,司雨心底赞叹,却不为所动,直面迎上。祁梦静静盯着来人,她没有迈步。
她在等待,就在司雨挥剑而上的那一刻,誓蓂离手,祁梦轻身一转,反手握住剑柄挡住横挥来的一剑。剑刃相击溅出点点火星,映红了司雨的双眼。祁梦提足反身,顺着剑气,誓蓂轻推向前,直指对方胸口,却未伤及对方丝毫。
司雨一刹那间点足后退,但也扶剑半跪,捂住了胸口:“你,这难道是‘神隐’?”
“不错。”誓蓂与他眉心只有半寸之遥。“恭喜你,你输了——”祁梦明亮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流光:“你应该知道,此行我是来找一个名为‘龙君’的人。而你,只不过是个‘司雨’而已。如此看来,龙君,你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本事吧。”
祁梦手中的誓蓂依旧没有离开他的眉心,看着对方惊讶的神色,她一声冷笑。
身后衣衫轻落,祁梦眯起眼眸轻轻一瞥,勾起嘴角:“没想到,你还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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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衣融入夜色之中,来人勾起冰冷的眼眸打量着眼前凌然的身姿。祁梦一剑刺穿替身的咽喉,缓缓转身,留着些残血的誓蓂冷冷地泛着惨白的光泽:“你终于出现了,躲在身后,我想,可不应该是司雨大人的作风。”
“的确,这样固然不好。试炼你的身手,摸清对方的底细,我也只不过是做了寻常人都可能会做到事情而已。”悠扬的嗓音弥散在沾染有一丝咸腥味的空气中,一双明眸对上祁梦灿若星辰的凤眸。清秀的面容缓缓从黑色的风衣中显露出来,白面书生的气质让他度上了一层鬼魅。
孚术蹙眉,饭桌前的司雨竟是他的替身,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他本想出去瞧上一番,但是仔细想了想,或许还是留在室内比较安全。
“原来第三剑客还是有些本事的。”黑色风衣飒飒作响。
祁梦紧紧秀眉,笑了笑:“论本事,尚不及阁下。”
“呵,不必如此谦虚,你我都懂得。”司雨轻轻抬眼,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不屑。
祁梦紧紧眉,嘴角一勾:“话可不能这么说,阁下乃皇城祭司府十二司之一,论地位,论实力,祁某怎敢比得?”
“第三剑客怎么不敢比,想当年帝国大战之时,你可是那般意气风发,杀人如斩乱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可真让人羡煞不已。”司雨不缓不慢地道来。
“帝国大战,往事不堪回首,司雨大人怎么想起这件旧事了。”祁梦微低眼眉。
“哦,对了,天下第二名剑誓蓂便是在这场战争中毁掉的吧,”司雨阴声一笑:“听闻沧平的庄聂帮你修好了,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再度出山,难道在清兰寺的平静生活就这般难以忍耐?”
祁梦眸间一冷:“你的话太多了。”
“是么,看得出,你内心很不平静,”司雨对上祁梦冰冷的目光:“剑客,一喜一怒,全然显现于剑。你的剑势远不如以前那般稳重,我想你也早已察觉。你的剑受过重创,而你,只在担心它是否能撑持得下去,却全然忽略了它的真正功用。”
“你看得出这些,兴许你也读得懂我的顾虑。”祁梦抬眼,嘴角一丝苦笑,语气笃定:“你到底是见过我的,四年前,你也参与了那次大战。”
“不错,四年前祭司府曾出战东远大军,峄县之战时我曾为守将之一,见过你一面。”司雨轻笑道:“只可惜你也不过俗人而已,终究抵不过这乱世遭逢。”
“俗人又能如何,”司雨的话正中祁梦心底的痛处,祁梦秀眉折起:“你虽看懂了这些,却也并非真正了解我的心思。”
“峄县之战时我亲眼目睹你的剑被东远将军斩断,而如今誓蓂剑重生,在你心里恐怕早已留下了阴影。我想,你是想过一个连剑都保不住的人,怎么还能保全自己?你不敢正视它,总担心重蹈覆辙,而今,你背着这个重负站在我面前,你的每一招剑势恐怕难以与四年前匹及。”司雨眼中一抹难以读懂的思绪让祁梦心中一紧。
这个人,到底了解我多少?静默许久,祁梦缓缓启唇:“你能看得透我?”
“只不过是你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正所谓旁观者清,你深陷其中自然看不出。想必你的朋友其实也想告诉你,只可惜,他们始终没敢开这个口。”司雨嘴角微笑,声音清澈:“你也该从中间走出来了吧,第三剑客——祁梦。”
祁梦复杂的神色笼罩在暗影中,她知道司雨说出了她的顾虑,而她的心思就这般敞现在世人面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四年,自己或许真的有些看不开,这样实在太不明智了。祁梦一抹苦笑,从风中捉住一片飘舞的叶子,轻擦去剑上的残血。
“接下来,你是想放我回去,或是把我擒押往祭司府?”
“今日本想捉拿住你,但想你与我无冤无仇,本司也不愿惹事上身,”司雨抬头,月色映衬着他的侧容:“这几年来不管你变化如何,可到头来,第三剑客之位还掌握在你的手中。”
“怎么,司雨大人对这五剑客之位有些兴趣?”祁梦一挑眉。
“我只不过顺口提了一句而已,想想这些年,你是清楚的,”司雨笑着摇摇头:“给你一个忠告,既然现在你已经重出江湖,必然要面对江湖上对你地位的争势。”
“这个我清楚。”祁梦苦笑,自己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江湖。
一阵冷风夹杂着残叶席卷而过,祁梦微微蹙眉,司雨挑眉轻笑:“你好像又有了麻烦,想不到竟也来得如此之快。”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祁梦右手拂过被风吹乱的鬓发:“这趟浑水,想必司雨大人也没有兴趣掺和。”司雨紧紧风衣:“那你怎么办,杀出去?”
祁梦并没有回答他,她知道珲玚这里不宜久留,否则有可能使珲玚夫妇也遭逢杀身之祸。
“看来江湖上的追杀令已经下达了,”藏在阴影中的珲玚走出来,和孚术一起站在小亭的不远处,她望着月夜下那具清秀的身形,语气满是担忧:“你要小心行事。”
祁梦远远对上珲玚关切的目光,点点头:“我明白。”
话音刚落,祁梦冷冷一笑,腰间紫台短剑疾出,打落身后的一枚金针。“来者是——”誓蓂一出,剑身直指房屋不远处的两株穿天柏。“金乌江。”
树上的人见剑势汹汹匆忙从树上逃脱,祁梦怎会允许偷袭者轻易逃离?
她身形一转,誓蓂直插其中一人正胸,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祁梦点足一跃而上,密密麻麻的金针朝身后涌来。祁梦挽起剑花扫落来袭的金针,扬声而道:“三日后我若不来,请将我的随身之物送往清兰寺。即使我不在寺中,你们也大可放心……”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划破夜空,朝她身后袭来,一箭贯穿她的左肩。
祁梦吃痛,右手的剑势渐缓了下来。“梦儿……”珲玚和孚术很想上前帮她一把,司雨见势从屋上落下,按捺住了两人。
祁梦咬住牙关,忍痛将利箭拔出,紧忙点住周边的穴道。
她深深看了一眼苍天,一声缓缓的叹息消散在清亮如水的月色下,点足飞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