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炷香烧完两个小时后,他爷爷就老了。他爷爷咽气的时候,没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个肢体动作都没有,他爷爷攥着他的手,眼睛微闭,好像睡着了一样。他爷爷已经等不及了,到天上和神仙一块过年去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两股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他叹息道:“******,我不信命!”
2015年5月12日周二晴
农历三月二十四
汶川地震七周年。再过五天就是我的生日。上天提前送我一份厚礼:子矜的妈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我为死难者默哀,也为自己默哀。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只是没料到女儿也会遭遇和我同样的厄运。我已经记不起来生不如死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从今以后,我将独自守护小天使,最初的梦想完全破灭,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女儿的一生就这样毁掉了,毁于一个荒唐的爱情誓言,而我正是那个誓言的始作俑者。
看到太阳升起,我就希望它马上落下去,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5月28日。
毕不弃已经十天没有呼吸到家门外的空气。这天他抱着女儿子矜走上街,去公路旁边的小卖部买一包七块五毛钱的将军烟。他站在街上往东看,眼睛眯成一条缝迎向日光,太阳像个熟透的柿子,仿佛随时会坠落。然后他往西边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村主任家忙着办红事,村里能走得动的人都赶去喝喜酒,宾朋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走进位于十字街口北首的那座带二层小楼的院子。
大街上很快人满为患。
毕不弃被眼前喜庆的场面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那“怕见人”的怪疾不合时宜地发作,他猫着腰躲进了街边的一条巷子,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吴申婧吴大娘。他僵住了,吴大娘愣住了。
吴大娘脸上浮现出神鬼莫测的笑容,毕不弃的脑海中快速闪过水浒传里王婆的形象。
“来,不弃,大娘跟你说个事。”吴大娘冲毕不弃招手,她的手指如同钉耙齿一般闪着寒光。
毕不弃像孙子一样乖乖地走过去。
“孩儿她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吴大娘明知故问。
毕不弃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看着十五个月大的女儿只有八九个月婴孩的身量,他心如刀绞。他抿了一下皲裂的唇,舌头像是被刺伤了,使他感到一阵隐痛。他艰难地吞咽口水,喉结下意识地蠕动着,好像喉咙里塞进去一块石头似的,将他满肚子的话堵在了食道里面。
“去年冬天她跑过一次,孩子才十个月大就吃不上‘妈妈’了。白白胖胖的一个娃儿眼看着就枯了!像冬天的野草一样枯了。可惜了,可惜了。她那两个‘妈妈’好比是水龙头,奶水多得吃不完,养活仨孩子也不成问题……找对象千万别找年纪太小的,根本不定性呐!你又是赔罪又是送礼,好不容易把她拽回来。我原以为她还算有点良心,兴许是心中挂念孩子才跟你回来的。现在看来,这纯粹是她跟她爸妈合伙演的一出戏,给你下套使绊子呢。她回来这几个月可曾往孩子身上使劲?倒是把你家折腾得鸡犬不宁,就差家破人亡了。折腾完了,人也跑了……你爸找了一个老伴多不容易呀!也让她硬生生给拆散了。为了她,你不惜跟你爸当众翻脸,父子之情都快维系不下去了。她老是在外面撒泼,让你出洋相,说你向着自己的爸爸,一点也不疼她,还动手打她。我们都不相信她说的话,你一个大男人夹在两个最亲的人中间也是左右为难……还有,她可是把你的族人和亲戚们都得罪遍了,跟人家借钱的时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一句话不对味就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谁会借钱给她?没过门的媳妇就不算是自家人。你和你爸也真够傻的,她在外面偷着借钱你们还被蒙在鼓里。唉!以后你家再有什么事,你的那些族亲恐怕都不愿意上凑了……你没听到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村里人都说你不是找了一个媳妇,是请回来一位姑奶奶。”吴大娘一声“呸”,振振有词地说,“走了就不要回来,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铁石心肠的母亲。她跟你妈……你妈把你卖掉的时候,你还没你闺女现在这么大呢!女人身上来了,淌一碗血疼得要死要活的,这生孩子从肚子里滚出七斤二两肉来反倒不疼了,说扔就扔?这个死闺女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根本不是那种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吴大娘口中的“她”指的正是子矜的亲生母亲胡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