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大殿的侍卫们举着灯笼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倒是陛下已然昏过去了,于是整个仁寿殿乱成了一锅粥,这个昏暗的世界到处都是糊的。最后还是窗前守卫的一名侍卫跑去叫来了太医,另几个侍卫也手忙脚乱地跑去通知诸位皇子和诸位娘娘。
萧道成只觉得身陷于一片黑红色的汪洋之中,那曾经让自己无比痛恨又心怀恐惧的刘昱,时隔数年,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梦境里,歪着头打量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明明他没有自己强壮,也打不过自己,可他就是站着,自己跪着。
萧道成不服,明明已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你明明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怕你?萧道成抬起头打算怒视着面前的人,却发现刘昱正拉开一张小弓对着自己的肚子,依然歪着头,嘴角的坏笑没有消失,脖子却似承受不住歪着的头的重量,出现了一条整齐的裂缝,噗通一声,头掉了下来。刘昱消失了,萧道成依旧跪在地上,无边无际的红黑色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伸向自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啊!萧道成在一声崩溃的大喊中醒了过来,半坐着,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仿佛很多人,未来得及张嘴说些什么,又眼前一黑重新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这一下摔的众人措手不及,摔坏了谁担这个责任?没人说话。只是急坏了太医们,原本情况就不乐观,倒是没有性命之虞,可别再摔出什么别的毛病,病上加病要治起来可比两个病分开治要难多了。
诸多妃嫔贵人自顾自在龙床前哭得哭闹得闹,百般嘈杂,太医们也是头疼欲裂。太子生母高昭皇后早逝,这众妃嫔中以罗太妃为尊,此时她也没了主意,却知只怕这般闹下去对陛下有害无益,于是重重喝到:“都给我止住,要哭去外面哭,别扰了陛下静养。再说了,陛下福泽绵长绝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们哭什么。”她这一喝果然管用,谁也怕担上一个耽误陛下静养的罪名,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罪名可就能往大了扣了。
众皇子侍在一旁,不好似妃子们一般哭闹,却也都面露戚戚,只不过心中却是天差地别。有的可能心中得意,比如太子萧赜,也有的可能希望父皇早日康复多活几年的,比如夺嫡有望的二皇子武陵昭王萧晔和三皇子安成恭王萧暠,其他皇子心中也都或淡漠,或孝顺,人心种种,不一而足。
就在皇宫乱成一锅粥时,陈小二已经开始收拾行囊,萧衍兴致勃勃地闯进好友的房间,却看到这一幕,心中气恼,明面上却还是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陈小二哭笑不得地回了个礼,苦笑道:“你我这样的朋友,你还老和我讲这些虚礼,莫不是我走这一年多便生分了?”
萧衍笑骂着虚踹了他一脚,在桌前坐下,将小二的行囊一把抓起扔到了床上,开口道:“你小子也知道咱俩不该生分,你才办完这件事就要往回赶,明摆着就似不愿意在我这儿住了呗?”陈小二张口结舌,眼珠一转挠头傻笑着说:“我这不是怕先生身边没人保护嘛。”
萧衍看了他一眼“呦呵,新鲜了哈,你不在我爹就没人保护啦?你把杀神萧融当摆设呢?不行,回头我要告诉大哥。”陈小二一缩脖子,面露惧意:“怕了你了,我可打不过他,在扬州每天被他撵着打。”萧衍哈哈大笑:“大哥这是难得找到一个能打的对手。你也是,天天挨揍还这么心急要赶回去?”
陈小二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这不是天凉了,我怕月儿一个人在家不会照顾自己,那些婢女不如宫里的会伺候人,我怕月儿不习惯。”萧衍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的好像你多会伺候人一样。”陈小二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在这多住几天,刚好前两天满城跑的时候被我发现一个老朋友,我就抓紧时间打他一顿。”
萧衍听得笑了:“是哪个倒霉蛋被你惦记上了?”陈小二嘿嘿一笑:“我想揍他很久了。”
皇宫,仁寿殿。萧道成从那片黑红色中缓缓睁开了眼,一切都那么模糊,模糊到不真实。约过了半晌,萧衍才算是有些清醒了,一抬身子,却一阵无力,又躺了回去,一名太医连忙上前行礼说:“陛下,还请切莫乱动,静养为上。”
萧道成看着他:“胡太医,朕得的什么病?”胡太医犹疑了一下,开口答道:“陛下偶感风寒,却又受了惊吓,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外邪入体,需要长期静养。”萧道成喃喃自语道:“外邪入体?难道真的是他?”胡太医不明就里:“陛下,你说的是谁?”萧道成眼神一阵茫然,“你别管,去把太子和赵德给朕叫过来。”
赵德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内务总管,一直在外面候着,此时听见,便匆忙地跑了进来,行了礼。萧道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数天前,在殿外挖出的那张小弓,你去给朕找出来,然后拿到这里,朕要亲手把它烧掉。”赵德应了声,便匆匆忙忙地下去了。
说话间,太子萧赜匆匆赶来行礼拜见。萧道成看着这个器宇不凡的大儿子,叹了口气道:“儿啊,朕这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从今日起你便代朕监国吧,仪式从简。”萧赜竭力克制不露喜色,伏首拜倒:“儿臣领旨。”
萧道成想了想,又叮嘱道:“你监国之后有件事要替朕办好,建康的城门多处残破,咱们虽然力求免战但是不能无力自保,所以修城门时当务之急。朕会给你写一道旨意,命你全权督办此事。”
建元二年,八月。宫中传出旨意:“朕偶感风寒,特命太子替朕监国,全权督办建康城门修补重建一事。”
建康城内,萧府。萧衍一夜失眠。
次日,扬州城内,丹阳尹府。萧顺之在院子里面向建康方向,伏趴在地,三跪九叩,心中默默念道:“没想到你身陷惊惧依然胸怀家国,我看轻你了,这是我欠你的君臣之礼。”
皇宫,仁寿殿。萧道成躺在床上,看着面前在火盆中慢慢变黑最后燃烧的那把小弓,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