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萧衍闷闷不乐地趴在床上,靴子未脱,上衣未解。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鸽子在窗台上来回跃动着,时不时歪着脑袋看一眼萧衍,咕咕地叫上两声。云冰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走进房内,看到萧衍这般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走过去推了推萧衍:“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呢?”萧衍抬起头,郁闷地把手中的一张纸条冲妻子扬了扬,线条阳刚坚毅的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逗得云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一阵,云冰没好气地拍了丈夫一下,低头把丈夫的靴子脱了,把他的双脚放回床上,然后坐回床上轻轻地捶着丈夫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啦?被父亲责骂了?”萧衍郁闷地点了点头:“我写信把我的局给父亲说了一遍,原本是奔着邀功去的,却没想到被父亲责骂了。”云冰好奇地接过纸条,不料上面的字句却古怪得很,怎么读也读不通,疑惑道:“呀,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读不通?”萧衍转过头嘿嘿一笑:“这是密文,我和父亲原有约定,事情涉局写信就必用密文,防止鸽子飞到半路被人截下或者被传书到手后被哪只小猫给偷瞧了去。”
云冰哦了一声,手却移到某人的腋下在关键处加重了力道:“原来我是小猫呀?”萧衍连连求饶。闹了一阵,萧衍叹了口气说:“这封信不能顺着读,要按双方约定好的次序跳着读,有一些关键的名字比如皇上,我们还有特殊的约定,换成了其他的词。总之父亲的意思是说我有三错。第一,我在太子面前太过张扬,有违他让我在京城韬光养晦的初衷。第二,在此事中轻言党争不知其残酷,对虞玩之也不公平。第三,设局者轻易置身其中,还刻意作巧,口实破绽都留下不少,若是被陛下发现有意追查只怕后患无穷,兵行险着终究不是正途。”
云冰细想了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父亲说的很对啊。”萧衍抬起头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若有所思地跟着点头:“是啊。”说完萧衍将纸条往床上一丢,拉过妻子的手,站起身笑着说:“陪我出去走走吧。”云冰温柔地点了点头,站起身随着萧衍出了房门。
纸条静静地躺在床上,纸上的内容最后却有两段是萧衍没有说出来的。
纸条末尾第一段:“赵德开口的时机太巧,静下心来仔细思量的皇帝陛下对此已有疑心,好在赵德深谙帝王心思,开口时没有说的太过明显,皇帝盘问时也没有说错话,而仁寿殿外的那一场对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又让皇帝相信了几分。然而,帝王最忌讳的两件事,一件是皇子党争,一件就是外臣将手伸向帝王的身边。此时你已经犯下一件,皇帝也已经对此有所怀疑,那个计划,怕是要加快些进度了。”
纸条末尾第二段:“已经差人在云冰的家乡打听过了,确有此人在宫中当宫女,但是仔细询问后相貌却对不上。她身份目的不明,正邪难辨,一切小心为上。”
今天天朗气清,院子里阳光正好,院子里假山,蔷薇,美人蕉,在微风里影子重重叠叠地晃,期间夹着些柔和明亮的光斑,云冰一只手被丈夫牵着,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一丝鬓角,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美好。
萧衍懒洋洋地让阳光洒在身上,心里的烦闷也被这初秋的风里的清凉吹散了不少。至少手心里的温度不会骗人,心里的也不会,他本能地相信妻子只是瞒了自己的身份,对自己并没有加害之心,他没有证据,但是他决定赌一把,赌那将近一百个夜晚枕边的温度是真实的。
抛却原本心中拟好的计划和试探,深深吐出一口气,萧衍转过身双手握住了妻子的双肩,看着妻子的双眼,萧衍缓缓开口,没有责怪也没有疑惑,仿佛仅仅是午后告诉妻子自己要喝一杯茶那么简单的口气:“冰儿,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云冰一开始双肩被丈夫隔着纱衣握住时,心头带着一丝慌乱和羞涩,以为丈夫又想出了什么羞人的点子,此刻听到这番话,面上一怔,心顿时沉了下去,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慌乱间云冰想要往后退去,奈何肩膀被紧紧握住,抬头向丈夫看去,却看不到一丝丝的责怪和生气,只有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疑惑。云冰却不知道萧衍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思虑万千,以为丈夫只是起了疑,并不确定,心中稍安。想要说自己就是婢女云冰或者编一个故事来骗丈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些事情即使没来得及做,想一想也是有愧意的,比如此时在所爱之人询问下的欺骗。
云冰久久不能答话,萧衍也不着急,不逼问,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妻子,府里的家丁婢女远远地看到这般景象都知趣地远远避开了,云冰就这般被萧衍握着,只是握住肩膀却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他握在手里一样,美人蕉的叶子在初秋的风里抖动着,天上的云也悄悄地舒展,又叠起。
就这般,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云冰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也许说出去会有灾难,但是心安就是晴天吧。“我是你的侍女云冰。”萧衍闻言眼神一黯,云冰却笑了笑接着说:“但是我本名不叫云冰,我的本名叫谢梵境。”
萧衍先是一喜,却又面带疑惑,嘀咕道:“谢梵境?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我想不起来了。”云冰俏皮一笑,挣开萧衍的大手,往后退开一步,长裙飘飘,双手叉腰,娇声喝到:“大胆萧衍,见了本宫还不下跪?”虽然音调里都是娇媚,但韵味十足。萧衍一拍脑门:“谢梵境!你是谢梵境?你是前朝皇后?”
一瞬间,面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无数念头涌入了萧衍的脑海:难怪她虽然只是个侍女却知书达礼,难怪她只是个侍女却精通琴棋书画,难怪她只是个侍女却这么干练聪慧,难怪她只是个侍女却如此气质典雅,难怪她只是个侍女却对自己的酒后失德反应这么剧烈,难怪自己要娶她的时候她会百般拒绝,难怪她不让我在大婚之日邀请宾客,难怪谢兆那小子来拜访自己的时候她会吓得被蔷薇扎到了手,一切的一切,往日的点滴都仿佛在此时串成线,织成画,在萧衍的面前一层层地铺开了去。
而诸多念头中,有两个念头却莫名地反复在萧衍脑海里回荡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第一个念头是:“我的妻子居然是前朝皇后?”第二个念头是“前朝皇后居然还是个,……,完璧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