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王直早早来到宫中当值,并未到交班的时辰,便向校场走去。远远地便听到呼喝之声,待得走近一看,一名身穿禁军制甲的少年正持一杆亮银长枪腾跃挥击,虎虎生风,正是陈小二。看他使枪,真个是点似潜龙出水,劈如猛虎下山,一拦一拿一圈一拨,精熟迅猛,收发自如。
王直也是个中好手,看到这里心中却只有佩服二字:“年拳月棍一世枪,这小子的功夫莫非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成?”陈小二看到王直站在远处,长枪横握,朗声问道:“王副将,清晨露重,要来切磋一下热热手脚吗?”王直正要答应,猛地想起数日前的那一场噩梦,断然摇头,故作严肃道:“陈老弟,快到交接的时辰了,赶紧收了枪随我去交接。”陈小二嘿嘿笑了笑,也不坚持,甩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后收了枪,二人并肩向东宫走去。
东宫银纱殿内室,萧月穿着素纱寝衣,长发侧肩,没有唤来婢女伺候,自己坐在铜镜前静静地梳着头,未施粉黛,面颊微红,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盈盈。
午后,钟山下,两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不期而遇,行礼寒暄之后便各自潇洒而去,心里却藏着失望。萧月自小便爱跟着兄长出去游玩这几年见多了游山玩水诗酒风流的世家公子,却不知这两年帝京里公子哥们之间盛行的游山玩水之风却有一半是因为自己。
萧顺之原本述职后便该离开京城返回扬州接着做丹阳尹,可是述职后的第二天宫中便传下恩旨,丹阳尹萧顺之与其第三子萧衍难得相聚,此番特恩准其在京城小住一个月,与子团聚,丹阳尹的日常事务由其次子萧宏赶回扬州代父处理。这般不算恩惠却十分体贴的恩旨一下,满朝上下议论纷纷,更坐实了一些关于当今皇上与丹阳尹萧顺之的亲近关系的猜测,只有少数几只老狐狸由那以跋扈出名的萧融和一个月的时间联想到了预计二十天后到达建康择夫的铁莲公主。
五月十二日,午后,天早早地黑了下来,滚滚雷声在建康帝京的大街小巷回荡着,阴云沉郁。明日轮休,陈小二交接完毕后出了宫门便翻身上马,终于在老天泼水之前勒马停在了萧府门前,新来的门房不识陈小二,客气拦下,让人前去通报,陈小二便下了马,不多久,通报的家丁一路小跑了回来,陪笑着将陈小二的马牵去马棚,又来一人引着他来到了东厢房。
推开房门,面前一片云雾缭绕,萧衍和一名中年白袍文士隔岸而坐,谈笑落子,一名虎背熊腰的黑衣男子站在一旁观棋。萧衍见小二来了,笑着招呼道:“我与家父下棋,便不招待你了,反正你也用不着我招待。”陈小二这几日在宫中当值,听到过一些传闻,此时闻言已知面前之人是谁,他平素虽然一副憨傻模样此刻却不敢在大名鼎鼎的萧顺之面前造次,老老实实地向萧顺之行了礼,看得萧衍啧啧称奇。
萧融自打一见陈小二就两眼放光,盯得陈小二一阵发毛,正待开口时萧顺之截住了他:“先用晚饭,别的事明天再说。”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老天的这瓢水终于泼了下来。
一张几,四张胡床,几道家常小菜,一坛绍兴黄酒。屋外雨比之前小了些,淅淅沥沥的落着。萧顺之喝得尽兴,谈笑风生,说古论今,萧衍在旁或附和或对答,陈小二和萧融有时也见解独到地说上两句,四人言谈甚欢,父子宾客兄弟之间都无半点隔阂。
偶然说到萧衍当日与一法和尚论英雄的情形,萧顺之拿筷子凌空虚点,慷慨激昂“屠胡不算英雄?昔年,五胡乱华神州陆沉,夷狄侵我华夏屠我同族,更有甚者,掳走我汉族女子,晚间享乐,白天食用!就在邺城之外就有被俘的五万汉族女子,一个冬天,被鲜卑人吃的干干净净!碎骨成山,冤魂凄号!一百多年的屠戮,我泱泱华夏险些亡族灭种啊!我每每思及此,只恨不能早生百年,看冉闵屠胡,助祖狄抗北,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不算英雄那又有什么关系?那又有什么关系!”说到此处,萧顺之已然涕泗横流,说不出话,将桌上酒壶抓起一饮而尽,一瘸一拐地回房去了。
萧衍沉默不言,面色铁青。萧融面色平静,手中的杯子却已经捏的粉碎。陈小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只觉此时回过头看,那日一法和尚的巧言善辩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陈小二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若是再见到这个和尚,必先打他一顿再说其他。
夜深了,萧衍向父兄道过安歇之后,回到自己的卧房,看到云冰正站在自己床前,等着伺候自己宽衣。想起多日过去每次帮自己宽衣云冰都是如此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萧衍笑了笑:“以后宽衣就寝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啦,你早些回去睡吧。”云冰如蒙大赦,行了礼后就红着脸退下了,萧衍自行宽衣躺下,心中疑惑不已:这个云冰明明很干练,怎么如此怕给自己宽衣?想到云冰红着脸的俏丽模样,叹了口气,怪自己一时心善,以后怕是看不见这个冰美人的羞涩模样了。
次日,雨停了。萧融如愿和陈小二在院子里切磋了一番,从拳脚到兵器,这一切磋就切磋了小半个时辰,结果是陈小二被切磋得鼻青脸肿,垂着头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萧融呢,昂首挺胸,自然是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只是趁着陈小二不注意,捂着肩膀呲了呲牙。萧衍和萧顺之在一旁含笑看着,萧顺之又恢复了风流雅士的模样,似乎从不曾面红耳赤过。
五月十三日,陈小二进宫值班,大战萧融的事不知被谁传开了,侍卫们看到陈小二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都哈哈大笑,王副将笑得尤为开心。萧月本来听说陈小二挨了揍心疼极了,本来想见了面就嗔怪一番让他以后少打架,谁知乍一看到小二满脸青紫的憨傻模样萧月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竟是笑了出来。陈小二听见心上人银铃般的笑声,心中也莫名的欢喜,淤青处也不觉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