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五年,七月七日,正是七夕佳节,建康城里一片喜乐气象。
城内北驰道,北市旁。卖红烛的,卖喜字红纸的,卖红灯笼的,店里摊前,说价钱问质地,喧闹又祥和,时不时还挤过一队披红戴彩的迎亲队伍。
一名头发花白的华服老者背着双手走在官道上,顾盼之间似有一股傲气,老者身后跟着一名稚气未脱的白衣儒雅少年。老者停下脚步,指点着满街的喧嚣,笑着对身旁少年说“叔达,你看你都十三岁了,值此佳节,要不要伯伯给你物色一个闺女今天就把好事给办了吧?”
少年脸色红了红,上前半步,拱手行礼:“伯伯又说笑了。这样的日子伯伯您愿意陪小侄出来游玩,小侄心里已经不胜感激了。”
老者哈哈一笑,摆摆手“最近有些气闷,正好你来看我,左右无事带你出来转转,散散心。说是我陪你,其实是叔达你在陪我这个老头子吧。”
叔达笑了笑,正待再说些什么,远处的喧闹变得刺耳起来,官道上的人开始往两旁散开,处处透着慌乱。二人顺着官道望去,一片尘土飞扬,人群四散躲避,老者暗叫一声不好,欲要拉着少年躲避却已经晚了,一队人马已经停在了面前。
叔达好奇地看了一眼,为首之人是个年轻男子,虽然是身着便装,但是所穿的衣服却是金丝锦缎,华贵无比。略一思量,叔达心中已然有数,突然肩膀处一沉,忙顺势跪了下去,随着伯伯行了一个跪礼:“参见陛下。”为首之人正是当今皇帝刘昱。
刘昱不识得这少年,示意二人起身后在马上饶有兴趣地盯着老者看了一会,开口道:“萧卿这肚子是越发圆了,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箭靶了。”
正说着刘昱把手往后一伸,“拿弓来。”老者正是当朝大将军萧道成,初时刘昱说话他还站着赔笑,待听到拿弓来三个字后顿时魂飞天外,一时傻在当场。
刘昱丝毫没有在意大将军的反应,接过侍从递来的两石小弓后试拉了一番,兴致勃勃地搭上箭:“萧卿站好,站直了,不许躲,容朕射上几箭。”
萧道成只觉气血翻腾,浑身冷汗蹭蹭地冒,皇帝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兴致来了无所不为。事到如今抗不抗旨都难幸免,萧道成觉得自己此番怕是陷入了一个必死之局。眼见刘昱拉弓待射,萧道成拼力往边上跳开,双手本能地捂着肚子大呼“陛下饶命,老臣无罪啊,老臣无罪啊!”刘昱一箭放出不料被躲了开来,心里恼火,正要下令处罚萧道成,突然一个浑厚声音传来:“陛下息怒,大伯的肚子确实是绝好箭靶,可若此番射死岂不无趣。”
刘昱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名清秀少年,不禁好奇心起:“那你说该怎么办?”叔达拱手而立,低头迟疑着说:“不妨改用无头箭矢,既能过瘾,还能保全箭靶。”
刘昱一寻思,觉得有理,就命人斩去了箭头,萧道成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按刘昱的指定站在了三丈开外。
半个时辰后,刘昱带着人马一路狂笑着策马而去,萧叔达转身行了一个跪礼,“方才小侄情急之下行此下策,累大伯受此皮肉之苦,是小侄之过。”萧道成单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单手扶起侄子,“起来吧,咱们皇帝陛下的脾性天下皆知,你刚才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死啦,这我岂能不知?”
萧叔达站起身来,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街上早已变的冷清,萧道成这次出门轻装简行没带侍从,便由侄子扶着,走在回府的路上。
刘昱回到皇宫时,已是傍晚,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也不知是在何处喝的酒。刘昱在太监的搀扶下回到了仁寿殿前,却突然似想起什么一样,挥手道:“去,去把萧将军宣来,朕要射箭。”小太监不明就里,忙跑出宫去宣萧道成去了。
刘昱又转过身指着两个侍从:“今日是七夕,是织女过鹊桥的日子。你二人且去外面守着,见着织女了就把她带来见朕。如果没有把织女带来,明日就将你二人砍了狗头,开膛破肚!”刘昱说完就自顾自歇着去了,留下两个面如死灰的侍卫站在原地。
将军府正厅,青黑色的地毯上躺着一个银色酒壶,分外扎眼。酒壶晃悠着,酒壶里的酒已经快流干了,府中诸人各自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气氛有些沉重,没有人说话。主位的桌上少了一个酒壶,萧道成独自站着,双手握拳,脸色铁青。奉命前来宣召的小太监畏畏缩缩地在不远处站着,全不明白只是宣召去射个箭而已,大将军何来这样的怒气。
萧道成面色阴沉地来回踱着步,小太监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能干着急。终于,萧道成冲小太监拱了拱手,披上外衣便径自往外走去,小太监连忙还礼后跟了上去。
萧道成走后,将军府里气氛反而越发压抑的厉害,只有家宴刚开始没多久便被灌醉的那个小才子萧衍萧叔达,趴在桌上,睡得香甜,隐有鼾声。
当夜,皇宫内不时有喧闹声传出,火光通明,映红了宫外。萧道成大将军彻夜未归将军府。
次日早晨,萧衍向伯母王氏行了拜别之礼:“唯恐父母挂念,侄儿这便先行告辞返乡了,伯母请多保重。”
王氏担心未归的丈夫,强作笑脸道:“你大伯还没回来,想是有事耽搁了。叔达你回去后替我们向你父母问个安好。”
萧衍拜别了王氏后骑上快马踏上了回乡之路,嘴角一抹笑意在出了建康城之后才慢慢漾了开来,样子着实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三天后,建康城中便传开了:侍卫杨万年杨玉夫二人因办事不力畏惧惩罚而弑帝。大将军萧道成闻讯后骑赤龙马入宫,稳定朝局后迎刘昱之弟安成王刘淮为宋顺帝,改年号为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