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片森林已经好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了。
高大结实的树木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了它的根。
扭曲而狰狞。
时已入秋。
雨虽不似春天般缠绵,却也凉得让人厌烦。
最让人觉得奇异的,还是远处的天。
那里的云涌动得太剧烈了些,像是沸腾了的水,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
自此出向西二百余米是一处商道。
由于平日里往来的商旅众多,道上早已不见了青色。再加上今日这场大雨的洗礼,道上更是平添了几分衰意。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这无论刮风下雨,一刻也闲不得的商道,今日却少有人走。
道旁的栀子花也在这本不该它争艳时节盛开了。
空气中隐隐透着些诡异。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轮廓,似是一个人。
只一眨眼,那模糊的轮廓便清晰起来。
是一个男人。
那人身着淡金色长衫,襟摆上流动的银色花纹显得雍容华贵,一头披散的黑发衬得整个人都有些出尘。相貌也是说不出英挺,唯有那眉宇间透出的来自骨子中的淡漠,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但是,如果以此就断定他是一个富家公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没有人可以在雨中走了那么久,身上却还是干的。
是的,男人的身上竟没有一滴水渍,所有的雨水在离他衣服不到一寸处便化为蒸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地上。
正常人就算是踩在干燥的地面上都会留下脚印,更不用说这经过雨水冲洗后,变得稀烂的土地。
然而,男人走过之处却什么也没留下,甚至连鞋底都是白的。
仅凭这两点就已经证明了许多。
男人怀中躺着一个婴儿。
婴儿长得极白,白得有些不健康,一双眉眼清秀得紧,和男人的长相有些相像。只是,光从外表上看,却不太分得清男女。
婴儿的整个身子都蜷缩在白色的毛毯中,眼帘微垂,鼾声轻响,一双小手放在嘴边吸个不停。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而男人此时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里的云翻涌得更厉害了,隐隐有着一些闪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
男人的面庞微微一颤,眉宇间的青气一闪即逝,眼神更冷了。
他的脚步并没有乱,因为他在逃。
没有人能让他选择逃,就算是最强大的生物也不行,他是为了怀中的婴儿。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她知道,除非以死相逼,否则,他不可能抛下她。
她爱他,但更爱孩子。
她选择了孩子,选择了对他残忍。
她知道,他会比死更痛苦。
她愧疚,她感激,她,恨!
她留了下来,选择了死亡。
有时候,死亡远比活下来轻松??
那里的云静了下来,静得有些可怕。
脚停在了半空。
雨水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沿着唇边流入。
微涩??
他知道,从刚那一刻起,他永远地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但他还是想去看看。
哪怕??
“哇哇??”
怀中的婴儿突然哭了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抱着婴儿的手用上了力气。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
那只有些僵硬的手重新变得柔软,只是舒适不似先前。
婴儿很乖,哭声立刻就止住了。
一双乌黑大眼看着那熟悉的轮廓,立时便成了月牙状。
“伊呀伊呀”
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从裹着他的毛毯中伸出,似是要搂住男人的脖子。。
男人看了婴儿一眼,悬着的脚终于是踏出。
婴儿的手缓缓缩回。
他觉得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陌生,心中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
婴儿想哭,可只是鼻子抽动了几下,就又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虽然他早上喝过奶,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他不知道的是,以后他也不会有奶喝了,他的妈妈,不在了。
男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贵气便减弱一分,到了后来竟是与普通人无异,甚至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散发出一股颓然之气。
不知何时,男人平视前方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蜡,就连乌青的发丝也变得有些斑驳。
仅仅数十步,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男人却并不在意这些,依旧淡漠,孤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如果仔细一点,便不难发现地上的一纵脚印。
这是男人的脚印。
以男人的功力,行走完全无需借力,这一纵脚印只能证明??
他的心终究还是乱了,又或是??
碎了。
但是,如果你认真观察这些脚印,你会发现,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入地一寸。
哪怕是在最坚硬的岩石上也是如此。
这意味着一些东西。
他毕竟还是他。
他是段天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