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我今天捡了个女娃娃回家,是福不是祸,您帮后背担着些啊,今年我们老何家也给您多烧点猪头肉……”
是谁在说话?
正是把水遥捡回家的何大爷。
三头毛驴被放着吃草,何大爷一手提着一个水桶,一手拿着竹水瓢给那株长寿的银杏树浇水,还一边碎碎念。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何家村和别的村子一样:没有平整的道路,没有雕梁画栋的宅院,没有令人羡艳的繁花,没有……但有一处却是特别的。
那便是祠堂。
相传何家村本来是一处荒地,因何氏先祖迁徙此处,历代繁衍生息后才有了何家村如今的样子,只是到如今那点祖传的血缘已经淡了许多,但有一点是何家村人都认同的——他们都姓何。
正因为这样的信念,所以何家村人都供奉一个祠堂,这座祠堂,便是那一份特别。
白墙青瓦,石板铺地,入口处两支大柱子上分别镂雕龙凤二祥,牌匾上用金粉题了一个苍劲有力的“何”字。
祠堂内点经年不歇的白烛和长明灯,挂一副“天地君亲师”之大旗,红木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何氏历代先祖的排位。
望而生畏。
前有百年银杏为守,后有巍峨高山环卫,妖魔不敢来扰先人清净。
百年前……那还是前朝,何家村出了名状元,状元在朝廷谋职后感念家乡养育,出资建了这座祖祠。
大气而朴实,清高而低调,矗立于不甚讲究的何家村中,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等何大爷把祠堂的事务料理完,太阳已经攀上了头顶,忙活了一个上午,原本觉着冷的何大爷早就不冷了,那块从祠堂翻出来取暖的破布已经被何大爷放回原处,做完这些才去牵他的三头毛驴往家里走。
村里没那么讲究,何大爷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不穿外衣在外头走有什么不妥,只是别人似乎并没有这么认为。
祠堂与村子隔得远,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这边还有些田土,从村子到祠堂的这条路平时都不会有人走,当然要除开何大爷这位每日往返于两地的人。
这个时候正是各家媳妇儿孩子给在田里劳动的男人送完饭回去的时间,何大爷难得在这时候才回家,心里正盘算要逗路边的小孩儿呢,没想到孩子娘在看见他后立即把自家孩子往背后藏!
何大爷最先见到的是村东边何柳的媳妇儿孩子,起初也没在意,以为是何柳家媳妇儿对他有什么误会,或者老二媳妇儿又和人家吵了,想着什么时候向何柳这小辈试探试探,就放宽心继续走。
再看见村东边何守祖的娘也是那样紧张自己的孙子,何大爷这才开始纳闷了,一颗心也开始七上八下的。
之后何大爷见到的带孩子的人无一不对他防备着,何大爷那颗心更加乱了,想着难道是自己没穿外衣的缘故?
可这不至于吧?
原本因为温暖的日光有些发热的何大爷现在只想回到祠堂把那块破布找出来,把自己裹得死死的再出来!
哪怕何大爷自己也不信是因为自己没穿外套而引起别人异样的目光——这会儿那些在田里享受完家里的吃食的汉子们肯定光着膀子挖地呢!他这种程度算什么?
可是何大爷再想不出其它的原因来,越是不知道因果,心里就越是慌,何大爷以前都是牵着三头毛驴优哉游哉往回走,还能看看沿途看不厌的风景,今日却没了那份闲心,只想快快回家去把外衣穿上!也不牵毛驴了,心急火燎地爬上了毛驴阿三的背,难得地抽了毛驴阿三一鞭子,踢踢踏踏往回赶。
何大爷只恨自己怎么养了三只驴子,应该养马啊!
等回到村子何大爷更觉得诡异了,村子虽然算不得人口兴旺,但是这时候总能看见几个人的,今日他竟没有看见人!
怎么没人?
村子出事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哎呀!”何大爷惊呼:“何范氏啊!”
那一瞬间何大爷想过太多,只是千头万绪在他想到老伴何范氏那一刻化为乌有,立马不留情地往阿三屁股上抽鞭子,那架势是真把阿三这头驴子当马使唤了。
可是……
家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没人,都在这儿啊。”这是看见自家门前被重重包围后何大爷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你们这些闲着没事做的人挤我家是要做什么?!!”
或许是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也没顾得上多想,从阿三背上利落地溜下去以一种不顾一切地姿态往自家冲,仿佛没有看见那由人肉组成的层层阻拦。
“让开!”
“何二狗你给老子让开!”
“何麻子你给老子让开!”
“何瘸子**也来老子家凑什么热闹!”
……
何大爷着急了连人名都不叫,直接说最能恶心那人的外号,只是收效甚微,反而因为他的闹腾,本来围着何大爷家家门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朝何大爷靠了过来。
何大爷见这些村民向他围过来,气急败坏,大吼道:“你们这是要欺负我这老头子啊!你们要逼死我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将何大爷围在了中间。
这阵势,何大爷还真有点发憷。
何大爷想不明白了,今儿是撞邪了还是怎么了,这都是什么事!
“何伯回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往烧开的油里滴水一样,大家顿时沸腾起来了:
“村长,河伯来了!”
“村长,何叔回来了!何叔真没穿外衣!”
“村长……”
……
何大爷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只觉得纳闷委屈极了。
老子没穿外衣怎么了?没穿外衣你们就要来我家门口堵着?没穿外衣你们还要把村长叫老子家来?
“老子招你们了!”何大爷这会儿觉得自己一颗心真是冷极了。
处了快一辈子的乡里乡亲竟然这么对他们家么?
“村长还在何伯家里面,我们先让何伯进屋怎么样?”开口的是被何大爷叫做何瘸子的人,本命何平安,这人倒不是真瘸,只是走路难看,小时候不懂事大家都说他有脚还不如没呢,所以管他叫瘸子,大了就很少有人叫了,这次若不是何大爷真着急了,也不会碰着人就炸。
因着和平安的话,大家安静了下来,纷纷给何大爷让出了一条路。
何大爷看着层层叠叠的人肉栅栏有了一条缝,这条缝慢慢地扩大,直到可以勉强容他过去,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月夜风高中的一颗若隐若现的星?
就像梦魇中在黑暗中看不见终点的奔跑,就在快要绝望得时候却有光芒落下照亮了前方那样的感觉吧。
何大爷从何平安身边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鼻子一酸,他竟差点哭出来。
“我们……好像过了啊。”
看着那样萧索的背影,有人小声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