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纪九年,薛青山抱回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取名薛姬。一代妖王薛青山从此退位让贤,用一世沧桑换她一生天真。
薛姬人如其名,肌白如雪,十指如葱,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她唤青山哥哥,却不知哥哥是五百年高寿的老狐狸。只知道天塌下来她都不怕,因为有他撑着。青山不愿她在妖怪堆了成长,虽然他自己也是妖怪多少有点不舍这生他养他助他成妖得道的灵峰山,但看着怀中杏色襁褓中的人儿,他头也不回的踏出了这片故土。
天纪十五年,战火又起。此时的薛青山已是一代富商。雪姬骑在他肩膀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夕阳已下,柔弱的霞光撒在宁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战事已近,城里的气氛既平寂又夹杂着一丝躁动。霞光褪尽,一个孤零的身影飘飘荡荡的游离华灯初上的街头。饥饿使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没有任何的挣扎痕迹,她直挺挺的倒在冰冷的地上。围观的路人摇摇头轻叹道:“又饿了一个,这年头民不聊生啊。”在战乱的年月,饥饿而亡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尽管地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出于物质极度匮乏的原因,众人自身难保,谁又会去搭理一个素不相识的野丫头呢。围观的人群不多时就散去了,六岁的雪姬低下明艳的眸子可怜楚楚的望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人。这时已是盈月当空,薛青山停下了急踱的脚步,溺爱的握住了背上人儿的小手:“别打我的头了,我救她还不成。”雪姬还太小,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而青山却和她心有灵犀,一点即破,他知道她想救她。
喝了一些温水,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个无限放大的面孔,面如傅粉,清秀温润。她和他四目相对,还未启唇一口黑腻的血就从她的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他玉洁的脸上,他丝毫顾不着去擦拭,捏起腰间的细针朝她眉间扎去,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寂静总是短暂的,薛姬的哭泣声打破了这清如寒水的宁静:“哥哥,她怎么又睡了,薛儿要和她玩儿。”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爱溺的安慰声:“薛儿不哭,哥哥一定让她好起来和你玩。清风,这是怎么回事。”后半句的语气显然是冷冽的责问。
清风,师承神医沈沉谙。不到弱冠之年已名满天下。医术精湛为人却颇爱钱财。他眯着眼凝视着她嘴里仍在不断涌出的黑血,半响才答话道:“薛官人,这女娃儿这么小就五脏俱损,只怕今夜难熬啊。”他扶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粘腻之物。薛青山肃寂的表情再次为薛姬的哭声起伏,他拢了拢雪姬淡粉色的披肩说:“你说条件吧。”只要能让眼前的小公主开心,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的。清风正是抓住了这个软肋,他嘴角邪魅一笑,带着点羞涩的说:“西街的锦绣庄。”
“诺。”薛青山正眼也不看一下清风,自然注视不到他脸上满足的笑意。青山并不喜欢除了雪姬外的凡人,可以说是憎恨的,在他眼里凡人是低劣的物种,勾心斗角,物欲横流。许他一家绸缎庄就能换来薛姬的笑容,青山觉得值。清风当然更是满足,他望着青山抱着薛姬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这才收起或奉承或不由心露出的笑脸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到了床上的小女儿身上。他和她素不相识,如今却要竭尽全力的救治她,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言测,当然他只是为了绸缎庄并不是真心管她的死活。而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如此重要的交易筹码,以至于多年后,她仍感激这个幼年救过她命的男人。
一番周折已是月明星稀,淡薄的水雾时不时的裹住了妖娆的皎月却怎么也盖不住它的光晕。一声清笛伴着悠悠的愁思。清风愤怒的摔着门,任何动静都成了他此时的负担。毕竟不及弱冠,天资虽聪颖却蝉不知雪,他没见过这么重的内伤,一时束手无策。罢了,不就一家绸缎庄,不要也罢。他推开了门,本想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却提不起勇气,这是他对师门的辱没,其实更令他恼怒的是到手的财富就这样飞了。想到这,他心一横,扬袖而去。不是他见死不救,怪就怪这女娃命不好,伤成这样即便治好也是个废人。
风停月现,笛声哀怨绵长却又戛然而止。薛青山正在给雪姬洗脚丫子的手顿了一顿,很快又被手中滑溜的小脚勾回了神,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阴魂不散。”
“说我是阴魂,这老狐狸,莫不是你这妖气养人我还懒得来。”一个黑影落在了屋内,他望了望床上嘴里还在流着黑血的小人儿,迟疑了一下。今天又要多管闲事了,也罢这阵子从老狐狸这汲得不少妖气,是该还点回去。他悬起手掌,只见一道微弱的光透入了女孩体内,又见她胸口猛然起伏,一口黑血溅了满床都是。不好,他心中暗叫,俊美的额间多了一抹褶皱。他掌中射出的光由淡黄色变成了暗红色,床上的人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老狐狸那得来的真气全用光光了,你这小妮子倒挺能折腾。难道要本尊花老本救你不成。”他掌间的光芒消失无踪,纤长的手指抚在了小妮子稚嫩的面颊上,由于失血过多一丝红润也没。他一脸茫然,眼色迷离。僵持了一下,他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小妮子薄唇。他没吻过人,初吻却给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多少有点不甘心,可出于救她又迫不得。这办法还是挺有效果的,小丫头微弱的睁开了眼睛,目光还很涣散,出于本能和害怕她却咬了他的唇,一股腥甜味充斥在两人的交合处,他仍是不肯放开她唇,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胸口的闷压感在一点点的消失。她还看见了他坚定的眼神,藏在黑暗的深处却掩不住他的光芒。只到她胸口的痛疼全部消失他才替她拢紧了被子。消失在黑暗中,她想去追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翌日,清风刚背起软细正欲离开就被门前嬉闹的两个孩子给惊住了。其中一个正是昨夜让他束手无策的女娃子,这怎么可能,即便是他师傅沈沉谙在场也不一定有把握治愈的伤,她今日居然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他面前,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伤害发生在她身上。“萧月多谢清风先生的救命之恩。”萧月,身负重伤却奇迹重生,雪姬告诉她是清风先生救了她,所以她认定他是他的恩人。清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他上前扶起了双膝跪地的萧月,手却只往她脉搏上摸。可摸了半天都不见异常,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即使是大病初愈脉象也不应该这么稳,这怎么可能。
“薛儿,你在这啊,让哥哥好找。”薛青山给薛姬披上了披肩,虽是春日但寒风未退,他担心她着凉。薛姬乖巧的拢了拢袍子笑盈盈的说:“哥哥,你看。”顺着薛姬手指的方向,青山的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对上了清风慌乱的眼神。萧月的手此时还紧紧的被他握在掌中。青山微微扬起嘴角:“清风先生该去你的锦绣庄看看了。”他的锦绣庄,清风自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对,薛青山又怎能知道这萧月不是他医好的,想到财富在即清风不知不觉的放开了萧月细嫩的手臂,笑着答道:“多谢薛官人。”
“哥哥,薛儿要她陪薛儿玩儿。”薛姬眨巴着眼睛看着还半跪在地上的萧月,青山温柔一笑,把雪姬放了下来。之后,薛青山断是不会让他的薛儿失望,萧月以丫鬟的身份进入到了他们的生活中。本来薛姬是想给她取个诸如如意,小桃,春红之类的伺婢昵称。但她拒绝了,她说她就叫萧月,这时她故乡留给她唯一的遗物,请不要剥离这个称谓。薛青山一汪秋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涟漪,他扶了扶雪姬的头柔声的说:“薛儿,萧月这名字比如意好听,你就呼她小月吧。”薛姬懵懵懂懂的拽了拽手中的发丝,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却是抿嘴一笑拉起了萧月的手:“小月,就是天上的月亮。”萧月被她这么一拉初是有点生疏,只到她冰冷的双手传来了暖暖的感觉,她的心也暖了,感情是需要传递的吧。她乐呵呵的咧嘴说:“小姐,小月会一直做你的月亮,守护你。”
两个孩子嘻嘻闹闹的玩开了,伴着春日的阳光薛姬踏在粉色落英上的金缕鞋迈着欢快的步子,一不留神踩空了,本以为会摔个狗吃屎,谁料被萧月硬生生的接住了。薛姬捂着小嘴萌萌的瞪着身下被她压着的萧月一时间不知所措。身下的人儿痛苦的嚷嚷着:“小姐,你好重哦。”薛姬这才回过神来,嗖的一声从人肉坐垫上站了起来,刚想去拉地上的人儿却被落入了一个单薄却不失温暖的怀抱中:“小姐,你没事吧,你刚吓死萧月了。”
“好啦,我没事,你别哭了,傻小月。”薛姬抓起了衣袖擦拭着她脸色的泪花了,她这才察觉到了自己竟然哭了。她是个倔强的女孩,一路漂流到宁安拖着伤痕累累和三餐不保的身体,她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如今为了她的主子触碰了伤心的根源。七岁的她并没有多想,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薛姬,确定没有任何伤痕后才一蹦一跳的在薛姬耳边说:“倘若小姐摔伤了,落下疤痕就嫁不出去了。”雪姬捂住自己的小嘴,不依的跺着小脚:“你才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