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可我爸爸上辈子怎么会有两个情人。
我和康拉河的宿舍分别位于宿舍楼的三层和四层,康拉河在学校从不喊我妹妹,我也绝不叫她姐姐,尽管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也从不一起吃午饭,就像互不认识的学姐和学妹一样。
县城中学都是低年级的学生先放学,先去吃饭。我从没有为康拉河打过一次午饭,每每我在吃饭时总能看到她急匆匆的跑过来排在长长的队伍后头,有时候她显得非常焦虑,整张脸布满了不安。
我也不太清楚她总是和她的同学说些什么,她一说起话来的时候就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冬天的学生餐厅冷的要死,到处都是餐具发出的乒乒乓乓声。我不愿在里面多待。
我不知道我在三楼的宿舍里发呆的时候,她在四楼干什么?睡觉吗?或者正在跟哈家两兄弟打电话。
冬天,到处都是沉寂的,每个人都焉巴巴的,我不大喜欢在县城的日子。我非常想要回到纳米镇。
整个冬天我似乎都在睡觉,自从来月经后我的身体就怕冷的要死,而且整个人也虚弱好多,只要可以待在家里,我就躺在床上睡觉。我妈妈非常讨厌我这个样子,她管我叫懒鬼,丑八怪。只要是她能想到的丑陋的词她通通招呼到我的身上。我从不帮她洗一次衣服,也不整理家里的边边角角。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一个家庭主妇的事,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姐姐通常在星期天上午帮妈妈洗衣服,洗衣机搅动水的声音从早上响到中午,从不停歇。你想想我该有多讨厌这些恶心的噪音。
“康拉河!你就不能下午在洗这些该死的衣服吗?你烦不烦!”
“你是便秘吗?脾气这么燥!”
她总是会想着法子挖苦你,反衬出你的缺点。没有人觉得她是错的,我爸爸听到这些话时连瞄都不瞄我一眼,我气呼呼的蹬蹬跑上楼,把门摔的砰砰响。然后我就又有点担心了。我爸爸绝对会在楼下大骂我一通。我妈妈甚至希望我早点嫁出去,随便找个什么人,只要人家愿意要我就行,她甚至愿意出比姐姐更多的嫁妆。
她把衣服全都洗好,晾好之后,还要把楼上所有的地面拖一遍。
“不要觉得烦,把脚抬一抬,如果我不做这些,想想谁要做?谁会是那个倒霉鬼,一整天都要跟灰尘,脏衣服,破铜烂铁打交道。”
她非常喜欢跟我讲大道理。她把自己称作我的灵魂导师。
“反正不是我!”我头也不抬的继续画画,我的素描本上常常画着变了形的家人,长着熊尾巴的爸爸,鸡头的妈妈,浑身爬满蛆的康拉河,和蛇在一起的康拉河,和老鼠互相喂食的康拉河。我从不让任何人看到这些画,每次一画好,我就把它藏在任何人也发现不了的秘密角落。
我和哈吉的事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哈家兄弟已经不再经常往我家跑了。但每当我坐在窗边的写字桌旁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的往楼下小路上望去,就算他们不来我家,我也希望能看到他们。但要是真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又吓得尴尬低下头。我像是着了魔似得不断重复着这个荒唐的游戏。
春天到来的时候,纳米镇简直像是人间天堂一样,到处都是绿色,到处都有鸟儿叽叽喳喳。
这个春天,我已经不再和康拉河同一个房间了。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她一起把隔壁仓库收拾了出来。我爸爸第一次为我特地去买了一张蓝色的单人铁床。我真是对他感激不尽。这张铁床又小又硬。爸爸往上面铺了两床海绵,才让我勉强满意。但我从没在上面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的房间又小又阴暗,谁也没想过为它装一盏高瓦度的白炽灯。我在属于我的墙上贴满了我喜欢的图画,明星海报,还有奇形怪状的贴纸。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径直来到属于我自己的房间。除非康拉河明明白白的叫我到她的房间去,否则我绝不踏入她的房间。
一天下午,康拉河来找我,她非常有礼貌,却总是不敲门就突然出现(我爸爸不允许我们给房门装上锁)。
她在我房间东游西荡,察看每一幅画,又赞美我的阳台被我收拾的很漂亮。(我的房间和阳台连在一起。)
我不想搭理她,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内心实际上比我还疯,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我不想承认她是一个完美的人。
她别别扭扭的逛了一圈之后又走了,我不知道她本来打算说什么。她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从不关心她。
天色暗淡后,我收起我的画架。我已经听到妈妈在楼下大喊:康拉河,康肖莉,吃饭了,吃饭!她马上又钻进厨房,但没一会儿,她就会又大喊一次。
这个下午安静的让人窒息,我们的客厅摆着两张灰色的沙发,挡在两扇门与出口之间。每次经过那里都必须绕开这两个沙发。我们爸爸不许我们弄脏它,更不许我们坐在上面画画,吃东西。他比爱护我们还爱护他的每一个家具。
我经过客厅的时候,犹豫着康拉河是不是下去了,她要是迟下去的话,妈妈就又得大喊一声:康拉河,你不吃饭呀!你要饿死呀!她说话从来不经过她的大脑,总是脱口而出。
我在客厅踌躇着,却听到窸窸窣窣的抽泣声。外面天色极其暗淡,客厅更是漆黑一片。但这声音就来自我的周围,就像是我自己发出的一样,来自我的大脑,搅动着我的脑神经。我的心突突的跳着,嗓子也变得难受。
我看不到来自我姐姐房间的光亮,但我不由自主的走向那里。我想知道她是否安全无事。这是此刻围绕在我脑中的唯一想法。我也有悲伤的时刻,妈妈总说我是没有心的妖怪,可我的心总是痛了又痛。
我的手离门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我几乎能听到里面掩嘴呼气的声音。她希望我进去吗?她希望我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吗?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然后又消失不见,我垫着脚尖跑下楼。
厨房里,妈妈问我康拉河怎么还不下来。我说她正在楼上叠衣服。
我帮妈妈把饭菜都端上桌的时候,见卫生间里一个黑影正在迅速的洗脸,刷牙,扎头发。
我很佩服康拉河的唯一一点是,她从不把自己极其糟糕的一面呈现给别人。我和她在餐桌上依然会为了小事吵架。我们有时候就像自己并非是自己一样。
夜晚,她又一次来到我房间,她把她的衣服撩起来给我看她的后背。
“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我今天疼的要死!”
但是她光滑如婴儿的肌肤上连颗痘痘也没有。我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从上到下抚摸它们。
我摇摇头,但是她就是不信。
“这里,就是这里。你摸摸看,一定有什么,你用手按按里面,看看,青了吗?红了吗?”
“你这是杞人忧天,你的背光光滑滑的。你担心什么呀?”
我替她放下衣服。她转过身来,依然如活在梦中的表情。她有时候胆小的不得了,活像一只迷路的小猫一样。
“你今晚跟我睡吗?”
她简直像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可控制的要嘲笑她的胆小,说她的痴人说梦。
“我才不跟你睡,我不要跟你睡,我现在不喜欢跟你睡了。”
我看到她悻悻离开的背影,又想起她今天的反常行为,我虽然担心,却不后悔。我怕自己会再次依赖她,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