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连夜出去,他们连滚带爬的进入车厢的时候,忘记了他们的小女儿还独自留在家里。哈维看着我捏紧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对我吼“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把你姐姐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康拉河怎么样。是知情不报吗?还是从一开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舅妈来的时候我正趴在爸妈刚刚吃过饭的桌子上睡觉,上面一片狼藉,到处是腐蚀的鱼腥味。
“你坐,舅妈,你坐!”
我一咕噜爬起来就到处摸索着给舅妈找凳子,但是舅妈一把拽着我的胳膊:
“还坐什么呀?你姐姐就快不行了,你倒是还有心思睡大觉。”
她一面把我的胳膊拽的生疼,一面咬牙切齿的瞪着我。我被她连拖带拽的走出门去,门外一片漆黑,到处氤氲着的黑色的气流就仿佛来自肮脏的地狱的血一样包围着我,不论我使多少力气,这黑夜依然悍然不动。
我已经数不清因为康拉河来了多少次医院,但这一次尤其不同。还没等我的脚步落进医院的大门,我就感到了这种不同,我再也迈不开脚步,死死的站在原地。
不论舅妈说尽多少好话,我就是不走了。
我和舅妈坐在医院对面的超市的石椅上,愣生生坐了一夜,直到黑夜变成白天,我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真实起来。我仰头看着墨绿色的天空,以为周遭的一切都是幻觉。
舅妈老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虽然天气冷的很,她的脸上也落成了一层霜,但是她酣睡着,红色的卷发像一席喜联似得挂着。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家里,又默默地走上楼梯,想着以后有可能这些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我有些哀怨,又有些欣喜。默默地拿起书包,想都没想的走到康拉河的房间叫道“姐,我们去上学。”却发现这里冰凉凉的仿佛从未住过人似得。
学校里每一个人问我康拉河去了哪里,我都说死了。别人都说我胡说八道,哈维却说我百分之两百已经疯了。
我无心上课,就到操场溜达,我想着康拉河此时又一次躺在医院那张仿佛云端的床上是什么感觉,她是不是还把自己当成天使,而不是马上就要去地狱的罪人。
我一想到这里,就仿佛看到康拉河又一次生龙活虎的,居高临下的,高傲的出现,斜睨着我说:“为什么我是个罪人?我才不是罪人!真正有罪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从小就是,在康拉河的逻辑里,什么不好的都是我。我正在冥思苦想,正忘乎所以,突然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自我的头顶响起。
“嘿!康肖莉,你不上课,死在这里干什么呢?”
袁满正如她的名字,如今长得是又圆又满。胖乎乎的身体相当于我的两个半。她眯虚的细眼睛竟然还能够看得到我。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把我的胃液差点都拍出来。
“听人说你到处瞎说你姐死了!你是不是又在说你姐坏话,你怎么老这样,也该长大了。”
“嘿!”
她又一次拍我肩上。
“作为老朋友,我可是给你良心上的忠告,你姐待你好着呢。”
谁又能了解真正的康拉河呢?我望着这个给我良心忠告的朋友,冷漠的搬开她死尸般的僵硬的胳膊。
吃午饭的时候,我排在食堂的队尾,望着前面插队的一对一对小伙伴,不自觉的退了又退。等到终于轮到我打饭的时候,黑洞洞的窗口里粗鲁的阿姨一边在嗓子里咕噜着痰,一边尖着嗓子说:
“这都几点啦!你瞧瞧几点啦?今天没了!到别的窗口去看看吧!啊呸,呸!”
我依她的话到其他的窗口瞧瞧,结果所有的窗口都在我面前关上了。
妈妈来找我的时候,我正端着空盘子走出来。但是她没问我有没有吃过饭,而是一见面就说起康拉河的事。
“你姐想见你。昨天晚上,你姐干什么了?医生一直问我,我哪个晓得。”
“跟我去见见你姐!”
她就和舅妈一样,一见面就拉我去见康拉河。到现在,康拉河是不是真的躺在那张要死不活的床上我一点儿也不关心。正在我跟妈妈拉扯间,哈维从对面遥遥走来。
“自己亲姐妹,还不如陌生人,人家小维陪了你姐一宿,你到现在连个面都不露一下。”
我是让妈妈寒心的人,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妈妈走后,哈维嗤笑着再一次经过我的身边,他和我互相对望着,各自沉默不语,但双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憎恨。
自从康拉河病后,妈妈是托了所有认识我的人带话给我,让我去医院见姐姐,但是我对此充耳不闻。
我的爸妈一天到晚守在医院里,本来不大的房子现在却变成了偌大的迷宫,我不愿一个人走上孤零零的楼梯,就一连几天睡在妈妈的床上。
我像个垂死的病人一样,四脚朝天的躺在妈妈的宽大的床上,当我瞪着双眼仰望天花板的时候,我希望能看到几个小天使在我的头顶上绕圈,但事实上,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即将剥落下来的油漆,我一无所获。
我又想起与康拉河一起曾经可能拥有过的某个晚上,爸妈不在家,她提议我们来次变装晚会,于是我们翻箱倒柜的找着妈妈爸爸的衣服往身上套,然后再一股脑的丢掉。
我想着她,笑了,然后默默的流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