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困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天地里,外面的大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以为这是孩子们的天堂,里面的孩子却都在受着煎熬。围起这个小天地的篱笆就是年龄。我曾经见过在捕鸟网上挣扎到死的鸟儿,我想我现在就像那几只鸟,折断了双翅也要脱离这束缚我的囚牢。
我的羽毛纷纷的掉落到地上,有的缠绕在网上,我的双翅在涓涓的流着血,网绳缠绕着我的脖颈,很快我就会窒息。
我怎么可能听爸爸的话真的毫无作为呢?况且我非常想要回家,我一点儿也不想念家里的任何人,但是我就是非常想念家。也许纳米镇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
上一周妈妈不让我回家,这一次我没有通知她就回来了。我在门口换着鞋子,因为门外的雨又大又急。我把透明的白色雨衣挂在门外,转身看见妈妈端着一只锅子走出来。
她怔怔的望着我,好似我是个没有邀请的陌生人一般。
“你在干什么?”我一边摆放湿凉鞋,一边望着她许久不见的脸。
“给你姐煲汤,等下我就要去拿给她,你回来了就好好在楼上学习学习,等下给你做晚饭。”
她看起来毫无生气,病恹恹的样子让人担心。她站在餐桌旁往一只粉红色的保温瓶里装鸡汤。馥郁的香味萦绕着整个屋子。我想说我和你一起去,但我始终说不出口。
我独自坐在康拉河的房间的窗前,看着妈妈撑着伞走进雨幕里,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她的绿色伞面和她的红色裙摆上,她穿着黑色的雨鞋,她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小,那么疲惫。
我看到她转身到门前,我不知道她是否又一次把我锁在屋里,我匆匆忙忙的跑下楼,却看见她远去的背影,她没有锁门。
我怎么会不跟着她去呢?因此我又穿上白色的透明雨衣,小心翼翼的跟着她走。我看着她上了一辆陌生数字的公交车,这辆公交车沿途只有一家医院。
我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才上了跟她一样的公交车。我到医院的时候,猜想她恐怕已经离开了。我知道医院的病房在哪里,因此我径直走向那里。
透过一个又一个门的玻璃,我看到里面形形色色的病人,就是没有我要找的康拉河。
我并没有着急,甚至有意拉长这段距离。但我终究还是找到了她。我还来不及推门进去,我还没有准备好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她,但是病房的另一边,哈吉!是的。哈吉从我对面的那扇门进来了。
我的心腾腾的跳着,仿佛感觉到它就要跳出我的胸膛,它就要比我先一步去找哈吉质问,但我能这么办,我只有拼命的安抚着胸口,大气也不敢出的守望者。
我不想看他们,但是我的腿更是挪也挪不动,我突然后悔来看她了。我听到康拉河轻轻嬉笑的声音,我只偷望一眼,就一眼!我看见,哈吉低眉顺目的望着她,他的脸色好极了,他看上去那么的平易近人。
“我有给你打电话,但你大概一个也没有接到。”
“哼哼!你根本没有!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康拉河的大小姐脾气只有哈哈家两兄弟能受得了,而且也只有他们能完全被这一套吃死,我讨厌康拉河用这一套来糊弄人。
我看到哈吉举手投降的模样,我猜他此刻一定幸福死了。
我在等着他离开,但是他迟迟不走,我感觉此刻里面已经安静了许多,原来康拉河已经躺在哈吉的胳膊上睡着了,我想她也一定幸福死了。
我的眼睛毫无顾忌的打量着哈吉的侧颜。他的头发比以前更短一些,但还是一样的柔滑,他的鼻子挺翘,双唇紧紧的抿着,他被什么痛苦深深困扰,秀气的眉头紧紧的皱着。
我看到他低头在康拉河毫无血色的唇上磨蹭着,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感觉到我的心终于毫无波澜,甚至萎缩了。
我不知道我又在门外又待了多久,我毫无知觉的打开门,我的大拇指在我的嘴里允吸,康拉河充满诧异的看着我,她一脸尴尬,我却无知无觉。
“肖莉,你终于来了!”
她的嘴唇终于红润了,我看到她闪亮的圆眼睛充满感激的看着我。
“你以为我会不来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你干嘛这样说,我好想你,到我这儿来,我好想你!”
她说了两遍我好想你,我知道她这是在道歉,我听得出她要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听的出来。我们很有默契,但也只有在最困苦的时候。
“是爸爸不让我来,你吃过妈妈做的汤了吗?”
她一直默默的看着我,仿佛总是没有看够似得。我被她看的毛骨悚然,索性也就默默的回视着她。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暂时还不行,”她把胳臂环过我的脖颈。
“大概冬天的时候才可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感觉自己这次病的很厉害。肖莉,虽然我不说,但你能感觉到的吧,我感到自己变弱了。”
“你得了吧!”
我一把推开她,她笑嘻嘻的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她又伸出手拉我的胳膊,反正我也困了,索性也爬到她的被窝里。
我跟她躺在一起时,就又想起了哈吉刚刚吻她的画面,我的面色渐渐冷却,她却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我的胳膊上。
我跟康拉河待在一起的一夜丝毫没有想起家里的妈妈得知我不在时会有什么反应。果然,半夜里,病房的门被一阵怪力拉开,所有的灯瞬间都亮了,我看到爸爸瘦削的脸上狰狞的面色。他一把拖过我,康拉河在一阵剧烈的晃荡中也醒了。
“爸爸,你在干什么?你抓肖莉干什么?我要肖莉,爸爸,我害怕,我要肖莉。”
但是爸爸根本不听她的话,这一次他是那么执拗,我看见妈妈从我身后经过去安慰她,她在她怀里哭得很伤心。
康河把我拉到外面走廊上,我们都仇视的看着对方,我很庆幸他没有甩我巴掌,我急欲推开他,他又把我拉回来。
“我去拿我的雨衣!”
我非常恶狠狠的冲着他。但是他却很冷静的说。
“外面已经不下雨了,车在外面等着,你现在就回去。”
我跟他真是没有任何话可以讲了,我发现疏忽就是疏忽,疏忽掉的父爱,不管他现在如何弥补,一旦错过了那一个特定的时期,也就什么都枉然了。我和他朝着两个方向而去。他刚进到病房里,我就听到康拉河朝他摔东西的声音,他活该受这些罪。
漆黑的秋天的夜里,西边刮来的阴冷的风吹着我火烧火燎的脸,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不过我的心真的很疼,我感到它又在变小。
白色的面包车在医院昏黄的灯光下躲藏着,我打开门进到里面,一下子感到这个世界真是凄寒无比,我爬到前面打开空调,可仍旧冻得要死。
我的爸爸妈妈回来了,爸爸扫了我一眼就径直进到驾驶室,我的妈妈搂着我的肩膀,可是我感觉太过别扭,就一把把她推开,但是后来我又后悔了,就再一次拉过她的双手环抱着我。
到家的时候,我明显感到我是被爸爸抱着进屋的。我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我在想这就是这么多年来康拉河享受到的特权吗?有妈妈的肩膀,爸爸的怀抱。
真切的闻到爸爸的气味可真不容易。他把我小心的放在床上,又为我拉上被子,我听到他蹑手蹑脚的出去,向妈妈嘘了一声,然后关上灯和门。
他一出去,我的眼泪就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我好希望他再一次抱抱我。我好希望妈妈可以亲亲我再走。我感到我窃取了本该属于康拉河的特权,我的心又更加的难以忍受了。
直到窗外的月牙慢慢隐退,天空现出童话般的海的蔚蓝,我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妈妈在餐桌上给我留好了饭菜,但是他们都不在家。家里同样病恹恹的大黄狗从厨房的方向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和我共进午餐。
我看着它沾满眼屎的昏黄的眼睛,拿起餐巾纸为它好好擦干净。
它被我弄得好不舒服,但我给它一只鸡腿作为补偿,它也就高高兴兴的摇摇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