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这一片的上空都是一片阴沉,但丝毫没有打破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兴致,从上空往下看,这是一条位于城内的宽阔街道,仿佛把这座城切离成两半,街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多半是人族修士,也有少数万族修者,这里是正街,又名兴市,处于北华郡三城之一凉城的正中。
这里距离通天山脉几十里距离,是三城中距离最近的,各大势力在这里都设有分点,此时离傍晚接近,一片灯火通明,整座城市沐浴在金黄绚丽的晚霞中。
“大人,你看能不能少收点,小人我一晚上也没卖出多少。”在兴市的茫茫人海处,一位粗布麻衣附身的少年,模样十六七岁,生的眉目清秀,只是脸颊上透着苍白,在他几丈外立着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右肩肩上绣着一条三寸大小的血龙,这是应龙卫,隶属于应国总司。
“大人,你行行好,我真的拿不出来了。”
“你的桌子超过两米,规定必须要收两份。”
“马上就要轮值了,小子你再多嘴,我把你这些东西都拖走。”应龙卫男子左顾右盼,显得很不耐。
少年人只得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有龙形雕镂的钱币给他,应龙卫男子又接着向少年人所在的左边的一吆喝叫卖的商人走去。
陈泽的目光从他身上抽离,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不同于常人的坚毅,即使无助的时候,脆弱也只在眼神中一闪而逝,让人不禁想去探究这少年的背后。
陈泽生活在位于凉城南门外几十里远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的人,他每日接近响午便会带着货物拉着一架破漏的木车拉到凉城,而他那所谓的货物,也不过是他们村庄周遭的一些花草灵植物,还有一些外表奇特的温养性质的晶石,而在这偌大的凉城,什么东西没有,所以每天的收入也仅仅够给他姐姐抓药。
陈泽的家里现在只剩下他和她病重的姐姐,他的家庭在几年前,虽然贫穷,但也幸福合满,但是却因为飞来横祸渐渐支离破碎,他们一家人只有父亲和叔叔精通一些武学招式,但都算不上修士。在应国,甚至古域,习惯把人分成两大类,凡人和修士,当然这两类人里面有更多的细分支脉,但他们家就属于凡人中的人下人,富裕的凡人家庭,削尖脑袋也会把子女送进武修学院,资质再平庸,在环境的熏陶和耳濡目染中,也不会再成为凡人,而大多数人在武修途中如果没有成就,毕业后基本上也能进入譬如应龙卫之类的组织,而有资质的人,则会潜心在武道上追求建树,拥抱更广阔的世界。
虽然人人可以修炼,去到最普通的书铺从来不缺基础的修炼经法,甚至在无人问津的某个旮旯,也能觅到某个宗门的不传术法,但凡人依旧是凡人,对于生活在底层的阶层,他们很难咬上一口晶莹的硕果。
“泽小子,今天这么早就走了阿。”他身旁的一位朴素着装的妇人向他投来探询关怀的目光。
陈泽此时心中有些沮丧。他没有应声,只是自顾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在妇人的锁定的目光中渐渐消失在人群中,他拉着木车在迎来送往的人群中穿梭,脚步飞快,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距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他走到一家药铺门前,卸掉身上手上的东西,一头钻了进去,过了十分钟,他手中提着捆扎的几包药材,走出来,不久后,他又来到一家书铺,将木车上的东西拾好,他走了进去。
书铺在外面看,绝对想不到里面别有一番天地,在外面看,只不过是街道旁一家不起眼的店面,临街的建筑,而进去后,却让人有一种扑面而来的书香韵味,这书铺共有四层,首层的空间最大,从这往上仰望,可以看到苍穹,而整个大厅的书籍,桌椅陈设也非常有致。
陈泽对这里很熟悉,因为他从去年起,几乎每天都天都会到这里来,只是今天他来得比往日有些早而已,他简单的环顾一下四周,就奔着一个角落去了。在一排书架上,林列着很多的书籍,但都不是譬如基础功法之类的,而是一些修士界的奇闻轶事,所以这个角落几乎没什么人光顾,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常常矗立在这里。
而陈泽整颗心都沉浸在书中那个奇妙的世界,里面的一切使他向往,即使他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凡人,但并不妨碍他对那个世界的痴迷,他手中捧着的是一本“西环记”,厚重的书里图文并茂,讲述的是一个起于微末的少年人,一步步克服无法挣脱的桎梏,一步步攀登途中精彩绝伦的轶事,他趴在桌子上,时而因为里面的故事而心潮激涌,也只有在这短暂美好的时刻,他才真正恢复了少年的本性。
在这些日子里,他真正痴迷的却不是功法,而是这些人物传记,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希望从中抓住一根稻草,即使是精神上的,因为他一跨出那道门,整个世界就会变得苍凉无比,仿佛无形的闭合,挤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少年人理应不该有这些烦恼,即使生活艰难,但陈泽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他永远无法屈服于那飘渺的命运,但却眼睁睁的感受着自己渐渐的陷落泥沼,挣扎无力,这对他来说是最痛苦的,他在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是活的最艰难的,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精神上最痛苦的。
在这个地方,人人都有意的放轻自己的脚步声,相互间的交流也是细细低语,偶尔有一两个修者从楼上下来,也会吸引来一群人羡慕的目光。
“真的假的.”惊疑的语气声是从一位年轻男子那里发出的。
而和他垂头交耳的另一位年轻人面红耳赤的说:“这我还能骗你嘛,这偌大的凉城,但凡有点门路的,都知道这事了。”
“不得了阿,不得了阿,殷家这回真的光耀门第了。”
“据说这殷家的这位少二小姐,刚出生就天显祥瑞,三岁时便能通文识字,遣词造句,当时被视为神童,六岁时就被家人送往眉州学府,而她在武修道上也有惊为天人的奇质。”这位年轻男子极其兴奋,仿佛他口中的这位人物就是他自己。”
“前不久的应国高院迎新会试上,被北院看中了。”
“那现在殷家的门槛估计都快要被人跨破了。”
“可不是嘛。”
声音渐渐消失,但他们的交谈离他不远,所以几乎都被他听到了,他心里渐渐泛起一丝丝苦涩的滋味。
“北方学院.”他木讷的望着前方,把手里的书抓的更紧,一旦从书中那美妙的世界脱离,他就会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时间在陈泽的世界中,无声中逝去,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清凉的月光扑撒在大地上,他望了望头顶漆黑的天外,才恋恋不舍的合上书本,他只看书,从来不买,当然也买不起。
放回去后,步履蹒跚的出了门,他在门口怔了片刻,眼神中又浮现那抹熟悉的色彩,坚毅。
宽阔古朴的街道,行人减少了许多,冷清的月色扑打在条条痕痕的地面,青黄瓦砾,以及物体上,陈泽的心绪像一团麻花,他正在一丝丝的分剥,孤冷的木车子停驻在书铺门口也是他右臂的几丈不远处,他使劲晃了晃身子,扭摇着脑瓜子,让心脏的血液更快的注入四肢百骸,同时迈动着腿脚,腿脚被注入铅水,随着一步步蹒跚的挪动变得逐渐轻盈,像似把腿脚里的铅水重物给甩出来了。
他认真的把这几步远的距离当作黑白世界的交界线,他是在黑夜里摸索的人儿,这天漆黑得抬手不见十指,而这里对他而言,是炽亮的白昼,不,他给它赋予了一个新名字“白夜”,活在白昼的人不会重视它,而对于他而言,却视之为珍帛。
黑色液体已经淡薄到变成一条条丝状交缠在一起,让人不禁联想到人间女子的绣花手艺,一条条几近透明的丝状黑液就像点缀在空间上的织物。
周圆一片上空,一片暗沉,连空气都变得凝固,颇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阴云以几倍的速度逐渐增多,明明是三伏天,一丝丝悄无声息的寒气袭得人头脑一顿清醒,一股狂风穿过氤氲瘴气,把落叶断枝抛到天上,狂风呼啸而过,只见漫天黄绿红青相交的星星点点。
飞禽“吱吱”的鸣唤着,走兽在地上抓地爬着,都去寻找避雨的处所,天空愈加阴沉,就像渐渐拉上帷幕,绵延的阴云无声的聚集,那游走着闪电的里边仿佛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终于,天地几声闷响,黄豆大小的雨滴扑打在树枝上、地上、瓦砾上、人心上,不过半刻,地面上就形成一股小小的涓流,有的积淀,而有的流向沟渠。
上空电蛇游走,雷声轰鸣,入耳的是一声闷响,耳膜一阵颤栗,带着天道那不可抗拒的威严,让人心脏猛地一顿,脸上失去红润,漆黑中只有一抹惧色在眼睛中遁去,心脏又恢复了跳动,有节奏的快速跳动着。”咚咚“的声音让雨声吞噬,猛地让人想起打鼓,就像打鼓,情兴时步入一种难言却蕴含节律的境界。
半柱香的时间到了,那腿部负伤的修士的上下唇闭合,止住诵念,睁开眼,眼中出现他平时少有露出的威严,凝视着黑团,忽的抬起右手,豆大的雨珠淋在他身上,上身的雨水从他右臂垂落,他伸出两指,像在比划着什么,如果不是周遭这一幕映衬,他活像在与稚童狭戏。但细看,指尖的表皮上浮现乳白色的液状体,除了指尖在缓缓挪动,他的周身如同磐石,呼啸的狂风只掀得他下身已湿透的长袍微微泛起。那黑团化作的花豹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疯狂躁动起来,本就稀薄的黑色液体被黑团挣脱的向后方浮动。
眼看着花豹即将逃遁,又是那位锦衣玉带脚踩黒靴的少年,脸上布满急色,喊道:“爷吖,它就要跑了。”
话音一落,腿部受伤的修士眼睛涌现悸人的血丝,他的心神一阵刺痛,活像有人拿着利刃在刮他的灵魂,指尖的动作加快稍许,画的是一个寸大的圆,到三分之二时,他额头青筋毕露,手臂上的血管也同时凸起,眼珠仿佛要跳出来。
几人都没有从他那指尖的圆感受到什么,各自心思动曳,场中只有砚仙和黑袍人等察觉不凡之处,两人视线盯着他的指尖,像似要透过那表面,看出什么。
她的一身素白锦衣也湿透,掌中的轻罗扇也已浸水,但折页上的白兰花愈加的真实,要从里边跳出来似得,雨水淋在她灵秀的脸蛋上,使得愈加焕发活色。她也死死的注视着捏圆的那人,打量着他全身,任何细节都不错过,但依旧没发现出什么,不死心的又周旋一遍,连轻微的神色举止都收入眼中,以期从中发现什么,后即折返,注视着他的指尖。
那纹丝不动的身影突然一颤,喊出一个字:“出.”
无力的右臂垂下来,身子也一软,险没有趴伏在地,圆在他喝出一声的时候已经消失,一息后,那抹虚白又浮现在众人眼中,只见圆浮现在花豹的上空,从中分出柔和的白光,就像在花豹全身抹上一层白色似得,忽明忽暗的跳动几息,花豹消失了。
场中静止稍许后,又恢复了生气,一人走上前去,殷切的目光,搀扶着施展术法精疲力竭的他。
“维元,你不要紧吧。”那人紧张的扶着他。
维元是他的别名,他姓崔,名唤崔欣。他扬起手朝着男子,表示没事。
斜上片刻后,脸上恢复少许血色,一股忿恨涌上心头,看了看锦衣少年,随即低下头。
“维元,幸有你。”黑袍人扯着嘶哑的嗓子。
砚仙陈铭迈出步子,停驻在花豹消失的那里,仔细的端详着,心头正暗自称奇。他在气息中嗅出了“空”的味道,他对“空”非常执着,可能是机缘天赋使然,他在这一面毫无建树,但钻不了门道,却还是看得出门道,他发现这人的造诣非常之高,虽是二境,却绝不简单,当下就升起结交之意。
除了砚仙陈铭,余玄敏,锦袍少年顾少伦,其他六人都是黑袍人手下,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十人驻留在这里便也没有丝毫意义,做好善后,众人离去。人迹消失,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痕迹,嗅觉和感知极其灵敏的生灵或能察觉。
雨后傍晚的空气裹着淡淡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几人穿梭在茂密的丛林里,来时用的灵力,但返时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采用步行,雨后的山脉少了几分煞气,晶莹的雨珠滞留在植株的叶面上,散发着活力,大小的水洼像一面镜子,漫天绿植的倒影装在其中,几人穿过大小几十座山头,沿途只发现几支队伍,但都没有碰面,是有意躲避。
转眼晚霞已至,山里回响着大小昆虫的鸣声,几人心神都几乎放松,脑子里袭来一阵倦意,余玄敏总时不时的透过密密麻麻植被枝叶的间隙,去瞧上一眼月亮,今晚的月是满圆,顶端被柔和的月光覆盖着,有些月光偷偷钻进来,一炷香的时间在途中不知不觉的逝去,余玄敏抬头瞭望夜空,怔住几许,暗自惊疑,陈铭和崔欣聊得正欢,那六人也在一起有说有笑,只有顾少伦,神色几分不自然,脸色在月色下有几分泛红。
余玄敏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觉,她又在后面的时间陆续换着不同的角度瞧,心底的惊疑像似汹涌的潮水冲毁了水坝,当下喝出两字:“有异”
几人有些反映不来,只有三境两人收敛了神色,正色起来,暗自警醒,众人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样。
“余女子,你发现什么了?”黑袍人问。
“刘大,你看那月色,可有什么不对。”余玄敏说道。
陈铭在她话音一落就抬头望向上空,过了一刻,又换了一个方位,黑袍人抬起久隐在黑暗中的脸,观察着上空,其余几人都循着观望,只有顾少伦没有看向空中,而是盯了余玄敏几息。
黑袍人瞅着半刻,手中出现三根银针,黑暗的夜色中,泛着光,两指夹着,从指尖涌出黑色气体注入到银针体内,顿时针身变成黑色,双指弯伏,一瞬,黑夜中,就像影子似的,飞向上空。
“唔,这是投影。”黑袍人喃着。
“真的有鬼?”
“这是怎么回事?”
黑袍人话音一落,身边就响起几人的惊疑声。
“没错,但这不是异宝的投影,是什么奇异的术法。”陈铭的声音从边旁响起。
黑袍人沉鸣片刻,眼珠中陡然精光。“这是有人有意而来的。”
这话一落,几人再不吭声,只剩下虫鸣声。黑袍人这话再直接不过,意思是指有人透露了风声,这一次行动只有场中十人知晓,那个报告风影踪迹的小队渴求得到会上赏赐垂青,结果之后却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事关重大,只有眼下这十人知晓,那么定是有人居心叵测,这是在刘则之意料之外的。
风也消失了,他们所处在一片封闭的空间,周遭的一切都是假象。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泛起不一的涟漪,只有看不出的众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