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把针线往孔昭的包裹中一扔,蹦蹦跳跳的转到他的身前,欣喜地看着他,一副快表扬我的神情。
到底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啊,孔昭在黄裳身上看到了妹妹的身影,不自觉的就把平日里对妹妹的宠溺表露了一点儿出来。他凑趣地赞道:“黄姑娘真是兰心蕙质,这么快就想到办法了!快说说,你有什么神奇的法术可以给伤口止血?”
“咦!”黄裳微讶地轻呼一声,大大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一双新月,几乎把“你很识货”四个字刻在脸上了,”被你猜到了!我要用的这种法术叫做揠助术,取揠苗助长之意,能够帮助花草快速生长。只要我施用此术,你的伤口很快就会长在一起了!“
少女语气中的雀跃扑面而来,孔昭却对她的说法将信将疑,“你真的会法术?那之前你……怎么没有反击?”
“我……”黄裳小脸一红,嘟起了嘴巴,支支吾吾道,“我只会养花养小动物的法术,不会打架的法术!”
“养花养小动物的法术能治伤?”孔昭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少女飞了他两个大白眼,气呼呼的嚷道,”你还要不要疗伤了?真啰嗦!“
“好好好!请姑娘帮我疗伤!“孔昭其实巴不得黄裳早点帮他疗伤呢,他能够感受到肩胛下的伤口还在向外涌血,现在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手足发冷、头晕目炫的症状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权且让黄裳试一试她所谓的揠助术了。
看到孔昭低声下气的求自己为他疗伤,明显是被自己镇住了,黄裳就把刚刚他揭自己的短的过节放过了。少女得意洋洋的绕到孔昭身侧,双掌合十,默默地背了一会儿书,然后轻轻地把双手拢在孔昭的伤口上。说来也真神奇,少女原本莹白如玉的手掌覆在伤口上后,渐渐地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光芒忽短忽长,忽强忽弱,好似隐隐的与呼吸相和。
性命攸关的事儿,由不得孔昭不关注,从少女合掌开始,他就一直默默地窥视着。白光从少女手掌中散发出来的时候,孔昭险些叫出声来。虽然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但这种难以索解的事情还是狠狠地冲击了他一下。这真的是法术吗?
也难怪他难以接受,十多年来,他一直听闻着各种神仙妖怪的故事,甚至据说家乡望海城就有数十甚至上百位修道人,可惜他从没见到谁使出过这种超出常人认知范畴的手段。他也曾寻仙访道,然而总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所见数十名号称修道之人,全是招摇撞骗之辈。见得越多,失望越重,日积月累,他几乎完全把所谓的修道人等同成了骗子。
然而,身边的这个小姑娘绝对不会是骗子。眼见为实,他相信自己所见的景象绝不是往日里那些骗子玩弄的花胡哨。况且,身体上的感受是不会说谎的,他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伤口处的皮肤在快速地生长,既痒且疼的感觉明白的告诉他,小命保住了!
片刻之后,黄裳收回手掌,仔细擦了擦,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看来小姑娘讲的凶,心里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信心十足,好在最终的治疗结果非常完美,足以令她在刚认识的孔公子面前骄傲一把了。
孔昭伸手在伤口上碰了碰,和着血的金疮药很轻易的脱落下来,露出柔软的肌肤来。软软弹弹,触之微有刺痛感,原来在这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里,伤口竟然已经长出了一层嫩肉!
“这是法术!这真是法术!”孔昭不自禁地连声惊呼,脑袋里仿佛有风暴在搅动。
这种发自肺腑的、真诚的赞叹,让黄裳有点小害羞,不太好意思全盘照收,“还好啦!就是最简单的不入流的揠助术而已啦!不值一提的!”
“不!很值得一提!”孔昭豁然坐直身子,仿佛不再是一个伤员一般。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这是我见识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法术!这是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外的世界!以前从未接触到的新世界!”
孔昭亢奋的好像一个演说家,似乎要开始发表一个长篇大论了。忽然,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十七年的旧世界中,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语气一顿,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唉,黄姑娘,请你离我远一点。“
”什么!“黄裳正蹲在孔昭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了孔昭的话,小姑娘顿时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刚刚还救了你呢!“
孔昭苦笑一声,招呼气得跳起来的小姑娘重新蹲下,”黄姑娘,你误会了。我让你离我远一点是为了你好。我自胎里就带了一种病,谁离我近了都会受到影响,轻则体弱多病,重则有碍性命。”
情绪一落,身上的毛病就现出来了,孔昭说着说着,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黄裳看出关窍来了,连忙体贴的帮他拍了拍后背。闻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孔昭有心推开女孩,却又想到了小妹帮自己抚胸拍背的模样,最终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女孩的好意。
过了好一阵子,孔昭才渐渐止住了咳嗽。此时夜色朦胧,月暗星沉,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孔昭先打破了沉默。
“我出生后前两年,一直被娘亲带在身边,娘亲在生下我之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接连小产了好几次,一直查不出来病因。后来娘亲病重卧床,为了不影响她养病,奶奶就把我带在身边。”孔昭幽幽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悲怆,“打那儿以后,娘亲的病就慢慢的好转了,悉心养了三年多的时间,她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
“我那时候已经五岁多了,看到娘亲病好了,高兴坏了。当时奶奶的身子骨儿已经很差了,就把我又交给娘亲带着。不久后,奶奶就过世了。我跟着奶奶三年多,很依恋奶奶,她老人家没了,我伤心了很久,却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还没等我从失去奶奶的伤痛中缓过来,另一件事儿彻底把我打蒙了。”
孔昭想起了失去的亲人,回想起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觉眼泪满眶,”娘亲又病了!一模一样的症状,只不过比上次来的更猛烈一些。父亲拿出一个制作销魂弩的工场献给秦太守,才换取了一个请御医登门为娘亲诊病的机会。这位御医专治疑难杂症,他很快就找到了娘亲的病因——我!对,就是我!御医说娘亲身子变差,小产,甚至性命垂危都是因为我,甚至奶奶身体变差很快去世也是因为我。因为我是一个带着奇怪毒素的家伙,离我太近的人都会被毒素感染,身体一天天变差,甚至死去。他说把我跟娘亲分离开,照他的方子抓药治疗,不出三个月就能帮娘亲清除毒素,恢复健康。“
”娘亲死活都不信,或许是不愿意相信。父亲则是将信将疑,却下不定决心把我跟娘亲分开。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消息,家里很多丫鬟都跟我很亲,她们能帮我打探很多消息。第二天我就搬出去了,住到了望海城西门外后山上,那里有以前父亲读书时修建的小庭院,环境很清幽。娘亲哭了很久,要父亲拉我回去。我没回去太久,只是远远地看了娘亲一阵子,就重新回到了山上。御医真是水平高啊,甚至不到一个月,娘亲就重新站了起来。两个月出头的时候,娘亲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一点儿都看不出得过大病的样子。”
“果然就是我的问题。娘亲得病是因为我,奶奶去世也是因为我。奶奶应该是早就怀疑是我的问题了,只是她一直在瞒着。每次大夫为她诊治,她都说是老毛病了。可是我知道,刚带我的时候,她老人家身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大灾带走了太多亲人,孔昭心底积蓄了太多悲伤,终于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第二年,娘亲就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娘亲偷偷的把弟弟带给我看,结果不久后弟弟夭折了。从此,全家上下都开始疏远我了。我十岁那年,娘亲又生了个妹妹。一直到妹妹四岁了,我才获准远远地看她一面。可是我不在乎,只要家人平平安安,我怎么样都愿意。可是,这该死的天灾……”
孔昭痛苦的揪着头发,呜咽着,喘息着,泪流满面。
黄裳静静的听他讲述者,脸色随着他的讲述忽悲忽喜,不知不觉间也是鼻头发酸、眼眶含泪。真可怜!少女的目光越来越柔和,渐渐地发散出令人迷醉的光芒,同时伸出手掌悬在孔昭的头顶,释放出奇特的光芒。表情痛苦扭曲、深陷在自怨自艾中的男子目光慢慢的开始涣散,神情也逐渐平和下来,片刻之后彻底闭上了眼睛,散发出平稳缓和的呼吸声。
“我才不怕呢!”
少女挽起袖子,露出一段新藕般的玉臂,把身前斜倚着的男子平放在地上,手掌从男子的腹部探了进去,按在他的丹田上。这次手掌没有再发光,但少女似乎显得比之前要吃力许多。不一时,她的额头就沁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口起伏的节奏明显快了许多。
直到脸色发白,汗如雨下,黄裳才收回了手掌,怔怔的坐了良久,幽幽叹道:“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