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溯怀抱着南漾回清宫的路上,正巧是赶上人类的冬至前的最后一缕阳光。和这亘古不变的日月交替一样,扬溯的生命一直以来也都是在不停重复。或者,更为精准的说他一直以来都只有一条准则,服从。普通鶄人百年展翅之后所要面临的严苛对待,扬溯从小就被这样的规则束缚。大概是开始的时间太早了,扬溯也从没想过去争取其他的生活方式。只是,从逝溦口中喊出的“星淮”让他的心中微微一震。
大概每个鶄人对自己的教养老师都有相似的情感上的依赖——静湖姑姑虽然待自己极为严格,可是扬溯知道,她只是太希望自己能够成功展翅了。
扬溯将南漾搁置好,便前往清宫书阁中。如果姑姑不在主殿,便一定在书阁。
“你回来了。”静湖书阁中,背对着扬溯,“现在是星云622年,那孩子不如就叫云端吧。”
扬溯有些不知所措,声音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姑姑,他……叫南漾。”说完扬溯没有敢抬头看静湖,反而是瞥向了别处。如果他抬头看静湖,一定能看到她混杂的错愕和愤怒的神色。静湖不语,转回身子继续看书了。
逝溦虽然嘴上说不喜欢小孩子,却日日跑来清宫看南漾。静湖没有说什么,不喜欢却写在了脸上。扬溯倒不觉得有什么,之前两百年的时光,虽然有很多伙伴,但他们的同伴只有彼此,却从未接触过,太孤单了。真的太孤单了,虽然不会刻意去想,但这种感觉却总是在某些瞬间蜂拥而至。这种感觉就像浸没在水里即将淹死,被水扼喉。
“逝,溦。”逝溦对着南漾教他说话,她已经这样很久很久了,可是南漾还没有学会,甚至他连走路都会踉跄。
扬溯靠着内阁的柱子只觉得有些无奈,“这些对他来说太难了。”逝溦抬起头气鼓鼓的看着扬溯,“他是继承人,和我们一样欸!我们有那么笨吗?”扬溯还没说话,就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他当然和你不一样啦,比你强多了。”是星淮,扬溯看见星淮立即欠身行礼。
但是逝溦听见星淮这么说更生气了,但还没等她开口争辩,星淮接着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你继续,我去找静湖。”说完星淮便转身出门,可是他迈步的时候犹疑了一下。
“姑姑她应该在书阁。”扬溯看到了星淮的犹疑,听见扬溯这么说星淮便径直出门去了。
静湖与星淮面对面在书阁深处面对面坐着,静湖有些迟疑的说:“南漾……他有问题。”星淮低头喝了一口水,并没显得惊讶,他慢慢的说道:“他没有双生子,所有的天赋被放在一个人身上,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承受来的。”
静湖合上了手中的书,说:“和我猜的一样,我这段时间还有些犹豫,现在倒是确信了。那我们还用费心思培育他么?”
星淮听到皱了皱眉,说:“就让他们两个去做吧,这些不用告诉他们。”
“嗯。”静湖淡淡的说道。
星淮抬头,看到静湖用指甲轻轻敲着杯子,发出“叮,叮”的响声,“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静湖并没有看星淮,她看见星淮的杯子空了,拿起壶想帮他加些水,“咱们上次这么坐着说话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星淮把弄着手中的空杯子说道。静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接过了星淮的杯子,帮他加满,“我不想再提了。”
星淮一时语塞,他一口饮尽刚斟满的水,起身拂袖去了。
扬溯每日的训练中的其中之一就是巡视霙城。每部,每人,每个角落,都一一审查。当然不是正大光明的走,而是穿行在各个墙垣屋顶。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巡往,就这么度过了百年时光。
当逝溦跟着他走了一段后,坐在霙城最高的诺诺塔顶死活不再走了,“你有病啊,天天这么溜达。”
“……”扬溯站在逝溦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逝溦也不再说话,看着远方的太阳。“你说,绿色是什么颜色。”逝溦看着回过神来,轻轻的说。
“彩虹吧,中间偏下那段,”扬溯试探着回答,却不经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从没见过。”
“我真想看看五光十色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逝溦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们从没离开过葬弥,甚至没出过葬弥的北部,所见的都是这个白色蓝色的世界。哪怕有些时候有太阳的暖黄色的光芒,有松柏常年的灰绿,有各地的木头绛紫深棕,可是那些颜色都是那么寂寂萧瑟,毫无生机。他们唯一鲜活的色彩就是彼此眼瞳中的光芒。逝溦的眼瞳灿若朝霞,扬溯的眼瞳幽紫如梦,星淮的眼瞳是斑斓的星海。这是只给予继承人馈赠。其他的鶄人眼瞳都是淡淡的琥珀色,就像是太阳映进眼中的颜色。静湖的眼瞳就是这样的颜色。
扬溯伸出手去感受风,风从指间穿过,他身上的银袍也在风中飘荡。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感受风,感受夕阳。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脚下诺诺塔的钟响。逝溦在风中看着扬溯,心想如果钟敲的再慢一点就好了。
钟声结束,扬溯也睁开双眼,“钟敲完了,我们该走了。”
诺诺塔钟声,是水晶宫即将闭宫的“号角声”。
逝溦不知道的是,她的目光所落之处,会有很轻的不易察觉的温暖,真的就像朝阳。
扬溯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