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奔波,日近黄昏时,终于是抵达了小镇。
天色晚了下来,而这温度,也似是降了不少。
比起灵御宫来,这里并不暖和,寒凉入骨,冷风凛冽,吹打在脸上,犹如利刀割脸一般。
不同于今日所遇林子的树木翠意,枝叶繁茂,这小镇的树子,皆是光秃无叶,苍凉恍然。
街道上,来往行人不多,但却个个穿得极为厚实,甚至一些稍稍年长之人,还带着厚厚的毡帽,大抵是天寒地冻之故,行人动作皆迟钝缓慢,只是目光,却纷纷惊愕奇异的朝马背上的长玥两人望来。
与那灵御宫越离得远,不止是树木还是温度,似是都呈现出了本来的天寒地冻之感。
长玥一身紫裙,加之一路吹着骤风而来,全身上下,早已动僵,就连那双捉着面前妖异之人衣袍的手指,也全然没了知觉,动都无法动弹。
她满面苍白,唇瓣发着紫,发丝早已凌乱不堪,若非衣着与面容并不脏腻,而是仅凭头发观测的话,定会被人认作是乞丐。
马行于市,各种惊愕的目光落来,长玥仅是朝道上行人们淡扫了一眼,随即便沉了心绪,麻木了目光。
直至,马车在一座两层但却略微破败的客栈前停下,她散漫的瞳孔才再度汇拢,转眼朝客栈打量了几眼。
正这时,一道懒散慢悠的嗓音扬来,“收好手,本宫倒要下马了。”
他嗓音依旧卷着几分兴味,邪肆懒散,却无半分僵硬,似是一路垂着骤风而来,他竟是一点都未感觉到冷,连言语都可如常的随意柔和,并无半分冻僵时该有的迟钝与僵然。
长玥抬眸朝他的后脑勺扫了一眼,本要将抓着他衣角的手松开,奈何指骨着实僵硬无感,竟是动不了。
片刻,他扭头过来,朝着她勾唇而笑,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满是调侃与兴味,随即,他慢悠悠的再度出声,“莫不是共乘一骑,风雨与共,长玥公主对本宫,便生了情谊,连本宫衣角都舍不得松开了?”
他嗓音调侃至极,那懒散兴味的强调,却令长玥蓦地皱了眉,双手也不知哪儿来的只觉,竟是当即松开了他的衣角。
他面上邪肆魅惑的笑容更甚几许,随即轻巧一跃,整个人极其完美风华的落地站稳。
长玥冷沉着目光凝他,他则是仅与她对视了一眼,便懒散道:“今儿就住这家客栈了,外面风大,长玥公主可得快些下马进来呢。”
嗓音一落,他已是干脆的转了身,整个人身材修条,脊背笔直,奈何那亦步亦趋的姿态却是懒散柔媚,并无半分的君子气概。
长玥眉头皱得更甚,尝试着稍稍动了动身子,却是僵然如冰。
只是没了那妖异之人坐在前面挡风,此际自己孤然而坐,的确觉得冷风拂骤,竟比先前还要寒凉几许,她紧咬着略微发颤的牙关,努力的伸着僵硬而又不太灵活的手抓住马鞍,随即使劲儿的挪了挪身子,准备下马。
奈何浑身的确冻得僵硬,抓着马鞍的手也突然脱力,长玥惊了一下,整个身子措手不及的朝地上跌去。
她蓦地闭了眼,咬牙准备迎接坠马的疼痛,然而仅是刹那,腰间却突然横来了一只手,勾着她的腰间便蓦地用力,仅是眨眼间,她的身子已是随着那道力道翻转半圈,最后彻底撞入了一方略微寒凉的怀。
长玥心头大跳,待站稳脚跟,后怕的劲儿也未消散,整个人僵然而立。
“姑娘,你没事吧?”正这时,一道温润雅致的嗓音响起,这嗓音柔和,但却干练,并无半分的拖沓冗长。
长玥神色蓦地一动,抬眸一观,入目的,则是一张年轻容颜。
这人身材极高,略微壮实,容颜却是俊美,但整体打扮却是极为干练,就连手臂都带着护膝,胸前还佩戴着皮质护心,俨然是武将打扮。
她神色当即一变,垂眸下来,只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已无事,告辞。”
嗓音一落,忙干脆转身,并故作自然的小步朝不远处的客栈屋门而去。
身后那人似是对她这番避之不及的态度诧异,张口唤了声‘姑娘’,却又似是觉得不妥,是以并未再出声。
长玥沉着目光往前,也不曾回头观望分毫,只是待踏入客栈后,心底才稍稍松了半口气。
入得这大昭国土,她无疑有些紧张,大抵是犹如惊弓之鸟吧。
她不曾见过方才那年轻男子,但凭他的打扮也能知晓他是武将,甚至身份应该不低,她也不敢肯定这武将是否入过大昭国度,是否见过她,但凡事都得谨慎才是,以免还未踏入大昭国都,她长得像长玥公主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如此来说,绝非好事。
“好一出英雄救美呢。”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懒散魅然的嗓音。
长玥回神,抬眸便见那妖异招摇的人正懒散坐在窗户一旁的桌边,身旁还有客栈小二点头哈腰的放着碗盘菜肴。
此际,他正微挑着修长的眼睛,邪肆带笑的朝她望着,只是那异色的瞳孔却无半分温度,甚至也无半许的起伏,待小二将菜肴摆好,不自觉的扫他一眼,大抵是被他异色的瞳孔吓着,浑身颤了几下,才垂头慌张的离开。
那人似是未觉小二的异样,整个人依旧懒散而坐,今日在马背上坐得倒是端正,此际入了客栈,又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懒散无骨。
长玥深眼朝他凝了几眼,缓步朝他过去,最后坐定在了他面前。
他勾唇而笑,目光在她面上肆意流转,“你这腿脚能活动了?不僵了?”
长玥淡道:“被风吹了一路,浑身早已僵硬,腿脚又岂能免于僵硬?”说着,淡然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再者,若非腿脚不僵,身子能如常活动,长玥方才,又岂会差点坠马?”
他面上调侃邪魅的笑容分毫不减,继续道:“听你这话,倒无半点欣慰之意。纵是腿脚酸涩了,却有人雪中送炭,英雄救美,你不该觉得欣慰?”
这话一出,他瞳孔稍稍一缩,却是片刻,笑得漫不经心,“本宫那日倒与你说过,出了宫,外人面前,你这名讳,倒也该改改。”
长玥神色微动,垂眸下来,平寂麻木的心底生了几分起伏。
这人出口便是调侃,将本是一场惊心所遇,却懒散道为了英雄救美!
方才那年轻男子,的确是英雄救美,奈何对她慕容长玥来说,却也许是致命的打击,万一那人以前便见过她,后来便突然想起了她的身份,如此,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者,今日一路行来,冷风凛冽,她的确已是满身僵硬,犹如从冰水中捞出,此番虽能镇定的坐在这里与他说话,无疑是在逼着自己强忍。
纵是崩溃,却也不可在这人面前崩溃,她等会儿能入得屋子便裹上被褥,放肆大胆的瑟瑟发抖,却也不会在他面前软弱而又可怜。
“宫主提醒得是,扶玉知晓了。”长玥沉默半晌,才凭着他那夜为她取的名字而低沉出声。
待嗓音一落,见他勾唇而笑,似是有些满意,长玥深眼凝他,继续道:“方才帮扶玉之人,似是武将。”
他修长的眼眸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轻笑,“武将又如何?”
长玥眉头一皱,沉默了下来。
这人这般聪明,自该清楚她话中之意,只是他却无意点穿,那她慕容长玥也没必要多说,毕竟,这些事,都该她自己去小心,去戒备,去谨慎的,若要靠这妖异之人,无疑是完全靠不住。
心思至此,长玥不说话了,目光朝面前菜肴一观,只见桌上菜肴极为丰盛,竟与灵御宫的膳食相差无几,显然不像是这小镇客栈中的厨子坐得出来的。
“即便那人是武将,他也奈何不了你。你且记住,自己若不自乱阵脚,旁人,又岂能动你分毫?”正这时,他再度就着这话题出了声,语气缓慢懒散,但却透着几分淡然与无谓。
他功夫深不可测,自是不用担忧什么,只奈何她慕容长玥并非是他呢。
长玥如是想着,却并未在面上表露分毫,反倒是按捺心神的朝他点了头,无意多说,短短道了一字,“是。”
说完,下意识的抬眸扫他一眼,见他薄唇一动,似是又要言话,长玥眉头稍稍一蹙,先他一步的转了话题,“这桌上膳食,倒是极为丰富。宫主快些吃吧,吃好后,便该入得客房好生休息了。”
“是啊,灵御宫厨子所做的膳食,自是丰盛。”片刻,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灵御宫的厨子?
长玥蓦地一怔,再度抬眸朝他望来。
他却是已然垂眸懒散避开了她的目光,修长的手指慢腾腾的执起了竹筷,而后随意吃了点菜肴,又慢悠悠的道:“只不过,天寒地冻,菜肴虽丰盛,却不及薄酒解兴呢。”
身无分文,加之扶渊失散,而今这桌上,却又一桌说是灵御宫厨子做的菜肴!长玥心下层层起伏,满是讶异,随即忍不住稍稍抬眸朝这破旧 客栈周遭望去,目光,却骤然触及到了扶渊那修长刚毅的身影。
刹那,她瞳孔一缩,强行按捺心底惊愕的望他,他依旧一袭黑袍,步伐干脆而又刚毅,手中却是端着一只翠绿酒壶快步而来。
“宫主。”待站定在桌旁,扶渊微微躬身,将酒壶放置在了桌面,而后恭敬唤了声。
那妖异之人慢腾腾的放下竹筷,抬眸朝扶渊望来,懒散问,“都安排好了?”
扶渊点头,“宫主客房,是楼上最里一间。今日下午,属下已是差人将房间布置完毕了。”
“嗯。”那妖异之人漫不经心的点头,随即,嗓音微挑,“那些山贼,如何处置的?”
“胆敢突袭宫主马车者,杀无赦。属下与灵御宫众徒已剿了天风寨,待完毕后,便遵循宫主之令,马不停蹄的入了这小镇客栈布置。”扶渊嗓音刚毅,恭敬而又认真。
然而听到这里,长玥已是满心起伏,冷意与复杂感也是汹涌交织。
她倒是未料到,这扶渊早就剿灭了那些山贼,甚至还被这妖异之人刻意吩咐着先来这客栈布置,如此,今日这妖异之人骗她扶渊失散,甚至还要故意与她‘同病相怜’的孤独赶路,冒着一路的凛冽冷风而来,但实际上,她与他二人孤独赶路,也不过是他刻意安排?
越想越觉心绪起伏,似有怒意在堆积,若非这人故意安排,她又岂会弃了马车而只要马,甚至一路吹风而来,浑身冻得像是冰渣子?
不得不说,这妖异之人的心思,的确是发狠,恶趣味丛生,万一她慕容长玥在策马中途未撑下来,她岂不是要冻死在途中?
长玥垂眸下来,浓密的睫毛掩住了满眼的起伏。
片刻,扶渊已恭敬告退,那懒散之人朝她出了声,“不为本宫倒酒?”
长玥依旧垂眸,不言,待默了半晌,才麻木伸手为他倒了酒。
这酒,也像是极品,仅是凭这酒的香味,便知绝非俗品,想来也是从灵御宫带出来的了。
“生气了?”那人慢腾腾的举杯浅饮了一口,而后调侃出声。
长玥终归是有些憋不住了,低沉道:“宫主行事,扶玉自是不敢参合,只是宫主却将扶玉玩得团团转,甚至今日逼我为你牵马,还一路吹着冷风,浑身发僵,宫主这般对待我,见着我劳累,疲惫,甚至崩溃,就高兴了?”
她这话问得极其直白,并无半分婉转,嗓音一落,再度抬眸,怒然观他。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悠悠的在桌面敲击,修长的眼睛也极是完美的弯着,而后薄唇一启,道出声来,“你这直脾气,本宫喜欢,却又不喜欢。”
他矛盾丛生的说了这话,长玥满心冷意,未说话。
仅是片刻,他再度道:“本宫也历来不喜解释,今日之事,你是觉得本宫在戏耍你也好,又或是觉得本宫在恶趣味的整蛊你也罢,但今日之事,你不承受也得承受,此际你心里的怒气,你也务必给本宫憋牢实了。”
懒散魅然的嗓音,漫不经心,却是威胁十足。
长玥紧紧皱眉,袖中的手再度握成了拳头,纵是心底冷然如冰,满腹怨气,但仍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受制于人,便是如今这样。只是今日才出宫的第一天,便已是被他这般戏耍,那后面的日子,岂不是更要‘惊险刺激’?若心境当真不强大,没准儿就真撑不到大昭京都,反倒是死在半途?
心思至此,复杂沉重。
长玥已是无心用膳,整个人僵然而坐,不动不言。
他也未再说话了,漫不经心的饮酒,饭菜却是未吃几口,待膳食用毕,他再度慢腾腾的出了声,“奔波一日,连午膳都未用,而今菜肴丰盛,你吃与不吃,自由你决定。只不过,你倒是沉不住气,心性暴躁,若本宫是你,即便知晓今日被戏得团团转,此际定也忘记一切的好生用膳填饱肚子,毕竟,死而复生,便该珍惜,你口口声声说在意这条性命,便是像你此际这般在意的?”
嗓音一落,未待长玥反应,他已是轻笑一声,道:“本宫言尽于此,你要如何打算,自是你的事。今夜,扶渊也为你安排好了客房,只望你夜里安分,莫要生些不该有的心思,如若不然,触了本宫底线,本宫,自不会对你客气。”
长玥蓦地抬眸,怒目望他。
他已是挪开了目光,慢腾腾的起了身,正这时,扶渊恰到好处的过来伸手扶他,随即缓慢将他朝不远处的楼梯扶去。
长玥怒意重重的凝着他的背影,满心嘈杂与耻辱。
待在原地坐了许久后,她才垂眸下来,待半晌,她终归是压下了满心的起伏,而后伸手执了筷子,吃了已是凉下的饭菜,待正要起身离开,目光则是触及到了那壶酒,随即眸色微动,犹豫片刻,便干脆的伸手拿过了酒壶,干干脆脆的就着酒壶饮了一口酒,霎时,满嘴辛辣,骤然将她憋出了眼泪,她无措得下意识的将满嘴的酒往喉咙里吞,不料却是呛住了,整个人都蓦地弯身下来,猛然咳嗽。
她鲜少饮酒,可以说是滴酒不沾。以前便是宫中设宴,父皇与母后甚至太子哥哥也不会让她饮酒,而那萧意之,则更是不允。
而今,浑身冰凉,那凉了的菜吃入腹中,浑身越发冷意丛生,待目光触及到那酒壶时,便一时没忍住,准备喝酒暖身,不料她果然不是饮酒之料,一口便已是呛成了这样。
酒水辛辣,这股子辣味仿佛钻遍了四肢八骇,却又是难受之极。
半晌,长玥才止住咳嗽,满眼是呛出的泪,待抬眸,却见不知何时这一袭黑袍的扶渊站在了她身边。
“你的客房也在二楼,此际可要我领你上去?”他刚毅的出了声,并无半分温度。
长玥仅是淡扫他一眼,便垂眸下来,而后伸了手,撑着桌子站起了身,低沉淡漠的道:“有劳了。”
扶渊不多言,转身在前领路,步子却稍有放缓。
长玥僵着腿脚跟随,待跟着他上得二楼并入得客房,才见屋中竟是极为难得的放置了暖炉,甚至炉火旺盛。
一时,暖意扑面而来,浑身的僵冷仿佛都有片刻的脆然融开。长玥下意识的驻了足,冷沉的目光微诧的朝那暖炉望去。
“那是宫主吩咐准备的。你从不曾练过武,筋骨不佳,今日行走奔波,全为磨练筋骨。宫主说,今下午整个行程,你皆表现得令他满意,是以便赏了你这暖炉。”正这时,扶渊出了声。
长玥神色微变,默了片刻,勾唇冷笑,“宫主如此急着磨练我筋骨,急着想让我脱胎换骨,如此,宫主可是急不可耐的想让我如扶渊公子这般刚毅,然后再学一身武功,最后,再成为他手中锋利的剑,让长玥杀尽世人,一辈子都为他所用?”
扶渊眉头一皱,刚毅的嗓音也冷了几许,“长玥公主,便是这般想宫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