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啊,听说你要做贵妃了?”
杉瑚一愣,英柳会来地牢看她已经让她非常诧异了,没想到她居然还知道这个?
英柳满面复杂,高高的颧骨突兀地耸了一下,低声道:“我原以为你志在王府,但现在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你。”
杉瑚握住铁栏的手缓缓用力,沉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英柳叹了口气:“胡衣,既然你还是选了这条路,我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但是……”
杉瑚骤然打断她:“英柳,回答我,你从哪里听来的?”
英柳被她吓了一跳,杉瑚灼灼的眼神盯得她心里莫名紧张,下意识就想要按她的要求做。
她回答道:“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是御膳房的一个宫女曾因做错事被柳小姐责罚,怀恨在心,所以报复。你二人对峙过后,皇上怜你无辜,要封你为贵妃。”
该死!
她就说上官尧怎么昨天突然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原来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可笑她还蒙在鼓里,一味跟他装可怜。
师父……师父昨天直接没有来。
铁栏上锈化得厉害的铁屑刮得掌心生疼,杉瑚咬了咬牙,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害得她如此被动,以后对上官尧,她都只能将无辜可怜装到底了。
手背突然一暖,杉瑚怔了怔,抬头就见英柳一脸别扭地握了握她的手:“唉,贵妃就贵妃,我也没有真生你的气。虽然只是当个妾,但你别怕了皇后,记得给咱们揽芳华争光!”
手上传来的力道让杉瑚的瞳孔缩了缩,她迷茫地问:“英柳,你我其实并无深交,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不解的表情让英柳多了些成就感,而少了几分局促。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干草,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也许你给了我个官儿当吧。”
杉瑚皱起眉,记忆被拉回她点她为探花那夜,费力地想了一阵,模糊不清的画面终于清晰起来。
前任探花一直不安分,她本不欲理会,但那女人阴差阳错发现了亦琴和她的关系,还借此威胁于她,让她自行退位。
她假意承诺,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位于她,但暗中却一番设计,干脆引着她继续撞破了揽芳华教习姑姑和宫中太监结成对食的秘密。
那夜前任探花对外宣称是暴毙,对内却是公开地处死,刑房中的惨叫声声凄厉,一直传到众女官齐聚用膳的花厅之中。
揽芳华三绝缺一不可,而举办探花竞选需要大量银子,教习姑姑却不愿和礼部户部的老头子们打交道,愁得嘴角都起了泡。
其余人噤若寒蝉,不敢动筷。只有杉瑚一边就着前探花的惨叫声下饭,一边三言两语,骗得教习姑姑晕晕乎乎,最后越过竞选,直接点了英柳做探花。
英柳显然也陷入回忆,眼里流露出感慨之色:“我还当自己会在揽芳华打一辈子的杂,不成想还有翻身做主的一天。”
在等级森严的皇家伎坊之中,英柳这样容貌性格都刻薄,不善解人意,又没有什么才艺的女子,是最低等的,几乎连奴仆都不如。
杉瑚撑着下巴,懒懒道:“你是揽芳华出了名的刺头,我选你只是因为你不会被瑶歌拉拢,并没有想帮你。”
英柳闻言瞪了她一眼:“你会不会说话,有你这样给自己拉仇恨的吗?你想什么你自己知道就成,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以后你成了贵妃,可别学飞黄腾达之后就不认旧人的货色忘了我,能把我弄进宫就弄吧。”
杉瑚眼底纯粹的笑意倏地冻结,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笑容:“你也想做宫妃?”
英柳敏感地察觉了她情绪的变化,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快别恶心我了。你一走,揽芳华状元的位子就得空出来!我争不过瑶歌,也懒得跟她争,与其留在那里被人排挤暗算,最终从探花的位子上摔得粉身碎骨,不如当个侍女,跟你进宫!”
杉瑚对着她气吞山河,戟指向天的英姿,默默咽了口口水:“好伟大的志向。”顿了顿,觉得自己说得太僵硬,又补充道:“哈哈!”
英柳毫不领情,嗤地冷哼一声:“哈你个大头鬼!照顾朋友是你的义务,状元,你休想推三阻四!”
等英柳走了有一阵了,杉瑚咂咂嘴,躺回自己的小草堆上。
无故献殷勤,一面不愿与王侯牵扯,一面又要跟她进宫……在揽芳华几年默默无闻,是否只为潜伏?听说她是饿晕在河滩上,被人贩子捡了卖到这里,那么身份也很可疑……
杉瑚一条条列举她的可疑之处,企图将心底那一股不受她掌控的温暖驱逐,但那张下巴犹如锥尖的脸却始终在眼前徘徊不去。
好丢脸,这种小孩子第一次交到朋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哎呀一声,翻个身把脸埋进干草堆中,嘴角缓缓勾起。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坐起来,从角落中抓起一根之前簪在发间的金钗,对着面前的铁栏杆乒乒乓乓敲起来。
很快,角落中出现一道黑脸的魁梧身影。
“咦,翁统领又是你啊。”她撅起红唇,圆眸一眯飞了一个魅眼:“从实招来,你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偷看了本宫多久啊?”
官和宫字,字形只有短短一笔画的差别,实际代表的权力却是从臣到君,截然不同。既然有人这么急切地昭告天下了,她也该开始享受应得的福利了。
于是乎,当杉瑚横着肘尖强行按弯翁统领的背,另一只手搭在他僵硬的手臂上,提着她破破烂烂的红裙,披着她乱乱糟糟的头发,以乞丐之仪表,太后之姿态,出现在天牢门前时……
上官暨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喷了:“啊哈哈哈哈哈——”
杉瑚潇洒地一撩头发:“美?”
他点点头:“霉,太霉。”将她仔细打量一番,又忍不住摇摇头:“你说你,朕到底是封个乞丐做贵妃,还是给自己娶个太后啊。”
“哼。”杉瑚翻了个妩媚的白眼:“贵妃金印呢,宝册呢?你后宫的侍寝彤史、银钱账目、侍卫调度、库房文书等等等等,通通交出来。从今日起,哀家承包了!”
上官暨奇道:“朕还以为你会先跟朕要桶热水。”
杉瑚高昂着头:“让陛下失望了,哀家已经过腻了靠脸吃饭的日子,从今天起,哀家要靠才华吃饭!”
“瞎扯,先去洗干净,明日有正式的封妃大典。”上官暨忍笑伸出手臂:“你就饶了翁统领吧,朕让你扶。”
果然是你。眼神一冷,杉瑚傲娇地偏过头去:“你的手也配让哀家扶?”
“大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抖抖颤颤地响起。
杉瑚移目看去,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着深翠色短褂的宫女,寒着脸惊怒交加地瞪着她。
这个年龄,这么一身阴森的腐朽气息,再加上这么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她朝上官暨眨了眨眼睛:真太后的人?
上官暨温和地点点头,笑容可亲: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吧。
杉瑚叹了口气:可以闹大些?
上官暨不置可否,只转向那宫女,介绍杉瑚:“李姑姑,这就是朕即将封为贵妃的揽芳华一品女官,状元胡氏。”
随后又向杉瑚介绍那宫女:“胡衣,这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李姑姑。”
杉瑚拽住上官暨的袖子,小幅度摇了摇:“你是想让我跟她行个礼?”
李姑姑面色阴沉:“奴婢可担不得这位一口一个哀家,还没正式册封就以下犯上的娘娘的礼。”
她的眼神从眉毛下面飞出来,刀子般狠狠割在杉瑚身上,很快又将攻击目标换成了上官暨:“陛下此番的胡闹,让太后很为不满。不知陛下可有时间到太后宫里问安?”
上官暨苦笑一声:“是朕让母后烦忧了。朕现在就携同胡氏,一起去向母后请安。”
李姑姑依旧寒着脸,脸上每一条深刻的皱纹都散发着阴冷,冷声道:“不必。太后此行只吩咐胡氏前往,皇上若是有心,可静待明日。今天就不必去打扰太后了。”
真是有趣的母子。
杉瑚一直在旁边似听非听,几乎无需观察,就能发现上官暨和这位太后之间嫌隙颇深。
儿子公然拿“太后”二字当作戏称调侃,母亲身边的下人和天下之主说话,口气就像在呵斥一个才进宫还犯了错的小太监。
可是,上官暨不是当今太后的嫡长子吗?
她偷偷给上官暨打眼色。
上官暨却装作没看见,神神秘秘,不透露分毫。
也罢。杉瑚玩味地扯了扯嘴角,人怕的不是有所求,而是无所求。无论上官尧和太后想通过她做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松开他的衣袖,她用手指抓了几把头发,将头发弄顺,甜美一笑:“姑姑,走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姑姑却完全不吃她那一套:“奴婢容貌丑陋,未免姑娘的花容月貌受到影响,还是不要看奴婢了。”
杉瑚却直截了当地伸出两根食指,顶住李姑姑的嘴角,不给她任何反应时间,简单粗暴地往上一提:“可惜本宫人太善良,忍不住想帮帮李姑姑。礼尚往来,本宫既然给姑姑笑了,姑姑也给本宫笑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