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衣可不管尊老爱幼,噼里啪啦连珠炮一般,骂得乔姑姑一张老脸通红。
瑶歌听得一愣一愣的,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居然帮她骂人,还骂得这么……
爽!
情懒觉得自己认识胡衣之后脸上就只剩下了无奈这一种表情:“状元,你的文学修养本来就令人堪忧,如今……”
“不听不听。”胡衣一脸傲娇地捂住耳朵,用力摇头:“不就是粗俗浅白一些么,我要是用诗词歌赋来骂她。”
说到这,她转转眼珠,嫌弃地瞥了乔姑姑一眼:“她听得懂吗?”
乔姑姑指着胡衣的鼻尖,嘴巴一张:“你等着我回禀了皇后……”
胡衣不耐烦地一挥手,抢先道:“姐妹们,这老太婆么么喳喳这么大半天,蔑视我们,挑衅我们,侮辱我们!你们说,该怎么着!”
英柳大吼一声:“能怎么着,骂呗!骂走算完,骂哭了算赚!”
轰的一下,一群女官全都被点着了:“姐妹们,还等什么,上啊!”
“观尔皮糙肉厚似猪皮,观尔厚唇牛目似猪头,观尔身粗体肥胜猪猡!”这是个雅俗不忌的。
“非人哉!”这是个直接了当的。
“姑姑在皇后娘娘身边其实也不太得脸吧,你衣裳虽好,却是前年的样子。再瞧瞧你的牙,黄成这样,莫非嘴太臭,皇后娘娘连洁牙的柳盐都懒得再赏你了吗?”这是个阴险的。
“不愧是揽芳华状元,真是让人心痒难耐!”这是个……咦,情懒敏锐地转过头,什么时候混入了个对她家状元心怀不轨的?
只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站前不远处,形容粗犷,剑眉星目,脸上却满是尴尬。胡衣眼神一闪,直直穿过他,落在不远处。
门后一名男子正长身玉立,他负着双手,大半身体掩在阴影之中,看不到容貌,只能隐隐感受到他笑吟吟的眼神。
发现胡衣看到了自己,他雍容地冲她点了下头,似乎在说“居然被你发现了”,但并无惊讶之色。
乔姑姑一看到那侍卫就退了几步,堆笑道:“翁大人怎么来了?”
那侍卫咳嗽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奉皇上之命,本统领来看看诸位女官准备的如何,顺便防止有不轨之徒前来打扰。”
乔姑姑听得脸色一白,翁统领用眼角觑了觑她,忽然话锋一转:“说来,皇后娘娘身边的乔姑姑,您怎么在这?”
“大人哪里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着的。您耳聪目明,想来一看就知道了。”英柳双手抱胸,刻薄地冷笑。
翁统领半睁半闭的眼睛又斜了斜,正要说话。
从胡衣出声就不再说话的瑶歌突然走上前,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姑同大人一样,也是奉命来照顾我们的。”
翁统领这次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乔姑姑紧绷的面皮稍稍一缓,略带感激地看了瑶歌一眼。
瑶歌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和翁统领对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纤细的锁骨因为低头更加分明动人。“方才,姑姑正在问本官是否缺东少西呢。”
翁统领看到她雪白细腻的皮肤,眼神微滞,很快移开。
瑶歌沉静,又带着些许羞怯地开口:“我们还要更衣,大人在这里,只怕不太方便了。”
翁统领张了张嘴,回头看了门后的人影一眼,随后松了口:“那一会有专门的宫女前来伺候,本统领顺路送姑姑回凤仪宫复命吧。”
他是皇帝亲信,所有御前带刀行走侍卫的统领,乔姑姑哪敢再多言,诺诺应是。
翁统领又抬头环顾一圈,有些尴尬地道:“胡衣状元又是哪位?”
众女一愣,连瑶歌脸上都浮现出惊讶。刚刚明明就是他的声音称赞了胡衣,但他……竟然根本不知道胡衣是谁?
翁统领下意识看了瑶歌一眼,肤色偏黑的脸上腾起明显的红云:“还请状元速速随我出来,关于万寿节的节目,宫中乐师有事想和状元商议。”
他语速瞬间提快,几句话说完,转身就走,竟是落荒而逃。
众女对视一眼,噗地一声,纷纷笑出声来。
胡衣有些无语地又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影,那人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她哼了一声,用手按住耷拉着的眼角,朝天做了个鄙视的鬼脸。
英柳推了她一把:“没听乐师喊你吗,傻愣着干嘛?快去。”
胡衣又哼哼两声,这才往外走,出去时,那人已经不在了。她嘲弄般咧咧嘴,轻车熟路地转过回廊,从花木间穿了出去。
不一会,一道暗红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一处写着“临苍亭”的废弃戏台外,正是胡衣。
翁统领守在门前,看她走近,后退一步替她开了门。
胡衣给他抛了个跟给上官尧的截然不同的魅眼,看他又红了脸,这才扭着腰进门,坦然坐在那人对面,没有笑意地笑了笑:“吾皇万岁。”
那闲闲倒茶,却不怒自威的人,不是皇帝上官暨是谁?
上官暨将茶盏推过去,也笑:“朕还以为你是来‘谢主隆恩’的。每次都晚到,真当朕是你的倒茶小厮了?”
胡衣连哼都懒得哼了:“下官不敢,下官惶恐。下官卑微之身,若非吾皇传召,哪里能够轻易面见龙颜?不过是皇上叫一声,下官就来罢了。”
上官暨顿了顿,似乎在品味“下官”两个字:“你说起官腔倒是味道正得很,可是听你爹说得多了?”
胡衣闻言面色骤冷。
上官暨立刻发觉,默了默,有些歉然地道:“是朕失言。”
“不敢。”胡衣僵了半晌,依旧只蹦出这两个字。
“你不介意就好。”上官暨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很愧疚,又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岔开了话题:“朕的腹语学的如何?”
胡衣脸色仍然不好,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皇上若是勤政爱民,而非这样不务正业,也不会有那么多拥护您的臣子无辜惨死。”
上官暨琥珀般的眸子定定看了她一阵,忽然用手撑住额头,闭目长叹:“小没良心的,朕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无辜?
与政治、权力牵扯在一起,谁能真正无辜?
他脸上的表情隐忍与饮恨交织,无奈中又有坚定。那种复杂的神色,竟然让他原本普通的五官多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罂粟般吸引人的味道。
胡衣也不愿再说下去,转开了眼:“皇上叫下官来,到底为何?”
上官暨撑着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朕很好奇,那瑶歌显然没有安好心,你竟然好心替她出头?”
“我哪有那闲心?”
胡衣嗤了一声:“皇上,有句话或许不该说,但这么多年过来,我也清楚你不会杀我,所以与其我苦忍着难受,不如说出来让你不快活。”
上官暨睁开眼睛,他这一刻的眼神冰冷莫测,让胡衣似被针扎了一下。
但她依然选择了实话实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的拐弯抹角!”
“无论什么时候,你要什么,你想什么,你永远不说,你就是要用各种手段隐晦地暗示别人,甚至逼迫别人!一定要别人来说,显得是别人心甘情愿替你做,显得你跟白纸一样干净!”
上官暨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属于天子的威严,凝重得让人窒息。
胡衣直视着他,说了最后一句:“你这样,就不累不恶心吗?”
上官暨眼底终于有疑似愤怒的情绪晦涩一闪,但他却没有与她争辩,又闭上了眼,淡淡道:“那你现在,想必是懂朕的意思了?”
“从一年前我通过‘回’找到你,让你帮我假造身份背景文牒,进入揽芳华开始,你就已经迫不及待告诉我了,不是吗?”
胡衣,或者说杉瑚,自嘲地笑了笑:“但既然我和你的目标一致,你想的,就是我想的。”
所以她帮瑶歌出头,所以她羞辱皇后身边的乔姑姑,所以她引本就善妒的皇后对她动手,所以……
她突然开了个玩笑:“皇上,你说你会不会被我气狠了,一会根本不保我呢?”
上官暨做出沉思的模样,半真半假地道:“难说。朕确实很生气。”
杉瑚哦了一声,忽然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道:“那么,我现在跟您赔罪,还来得及吗?”
她的态度转换的这么鲜明……上官暨微微眯起眼,她是想告诉他,她从此刻开始,正式成为他的盟友了?
他一哂,拍了拍她的脸:“不必了,朕已经习惯了。”
杉瑚眼波一动。“习惯”——短短两个字,似乎已经说尽了他十多年来的帝王生涯。
上官暨起身,依旧先一步离开:“好好准备,朕对朕的新贵妃,可是期待得紧。”
贵妃?
好像名分挺大的样子,还成,凑合!
杉瑚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把茶杯用力拍在桌面上,一条腿大马金刀地踩上凳子,豪气万丈地道:“擦亮眼睛,等着!”
上官暨的背影一晃,回头,嘴角抽搐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其实,朕……”
杉瑚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朕一点也不喜欢你即将表演的节目。因为朕一点也不喜欢庄妃母子。
可是,他是帝王,一个还没有掌握全部实权的帝王。
上官暨挑挑眉,深情款款地道:“朕更想给你皇后之位。”
对此,杉瑚唯一的回应是——“下官给皇上请安,下官恭送皇上!”
皇上你好,皇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