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杉瑚终究没能吃上一盅热腾腾的虾仁蛋羹。
她推开门,抱胸看着面前的闹剧,有些不耐地皱皱眉:“阿琴,退下。”
亦琴在人前始终维护杉瑚的绝对权威,见她发话,立刻退到她身后。一大群士兵随即涌进来,把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杉瑚迈出门槛,神色自若地环视一圈,嗤笑一声:“祝公子,早。”
一个长脸细眼的人这才昂首挺胸走进来,朝杉瑚装模作样地拱拱手:“胡老板,真是抱歉,一大早把你吵了起来。”
杉瑚挑挑眉:“无妨。不过,在下是个生意人,品月斋也是个正经的营生处,祝公子这么大阵仗,只怕会吓到我的客人们。”
祝公子却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上下打量杉瑚一番,咋舌道:“晨光熹微,胡老板真真似个玉雕的人儿,瞧这细腰长腿,妙啊……”
杉瑚才起,所以穿得单薄,他露骨的眼神一个劲在她身上打转,好像她已经是他彀中之物,随时可以任他玩弄一般。
这蠢货这么快就要跟她撕破脸了?
杉瑚压下恶心的感觉,抬手在门框上一敲:“祝公子,回神了。”
清脆的响声让祝公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勉强把黏在她腰间的眼神移开,眯眼看着杉瑚:“都到了这种时候,胡老板竟还是这般居高临下的眼神,让本公子心里真是又痒又恨。”
亦琴脸皮紧绷,终于忍不住低语:“少主一句话,属下立刻就能挖了他的狗眼。”
杉瑚有些惊奇地瞥他一眼,突然勾唇一笑,易容后的脸少了娇憨稚嫩,更添清丽秀逸:“我竟不知,我家阿琴原来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亦琴嘴角一抽,垂首闭嘴。
祝公子被他们这般忽视,不由心头火起,手一挥:“拿下。”
“我看谁敢放肆?”杉瑚猛地抬眼。声音还是淡淡的,眼神却冷厉如刀,震得祝公子一抖。
他脸皮一抖:“你……”
“祝公子,别急。你今日带这么多兵来,令尊还不知道吧?”杉瑚的眼神缓缓回到祝公子身上,已再无笑意:“私调王军的责罚,祝公子莫非想尝尝?”
祝公子吞了口唾沫,只觉喉头滚得极其困难。
想起昨日与华裳的密谋,他定了定心神,勉力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来。
“本公子自然不会无故调兵。我倒要问问琴总管,品月斋的奴隶是否供应绿竹轩?”
亦琴皱眉:“是。”
“那宫中呢?”
“宫女太监管理素来严格,但品月斋偶尔也送一些临时的打杂仆役入宫。”
“哼,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祝公子细长的眼睛发出寒光:“昨日华裳公子告诉本公子,他从品月斋买的一侍童吃里扒外,私偷主人财物。”
故意顿了顿,他昂起头,得意地看向杉瑚:“胡老板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本公子怎能容你?”
杉瑚眉心微蹙,她大概知道这猪头肉打什么主意了……
亦琴沉声道:“贱籍之人一面之词,岂能听信?就算属实,顶多算我教导不力,与老板有何关系?且此事属京都商会管辖,祝公子不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祝公子冷哼:“琴总管舌灿莲花。也不怕告诉你,本公子的父亲前日奉王爷之命,调查宫中之物遭窃,出现在平民市集之中一事!”
他说到此处,转身,挺胸,抬手!
一指指住杉瑚,气势汹汹地喝道:“现在,本公子怀疑,就是品月斋老板利用向宫中输送宫奴之便,趁机盗窃倒卖,赚取暴利!来人,带回去!”
“扯淡。”
清冽地扔下两个字,不等祝公子脸红脖子粗,杉瑚却又接着道:“我跟你走。”
亦琴眼瞳一缩,祝公子喘了一口粗气,阴阳怪气地道:“算你识相。胡老板,拾掇拾掇,走吧。”
杉瑚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身回房。
她一边穿外裳,亦琴一边道:“少主,可是让亦棋装扮成你,代你去?”
“不必。”杉瑚始终平静的眼底似有怒火燃起。
“来不及了,亦棋也没能力处理。而且。”她冷冷一笑,轻蔑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色胆包天的猪头肉,到底找了什么靠山和同盟,才敢这样招惹我。”
“战王以前掌控兵权,对户部也有渗透,如今,这样的案子不经大理寺和京都府尹,反而交给他的参将处理,只怕他的势力又发展了。”听到“靠山”二字,亦琴眸色一沉。
杉瑚的注意力却暂时不在上官尧身上,她在想祝公子口中的“华裳公子”四字。
她的弟弟恨她,误解她,自暴自弃,宁愿当行尸走肉苟且偷生,她知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竟然能够和与上官尧有关的人合作,来害她!
杉瑚敛去眼底的刺痛之色,摔门而出。
夕阳西沉,路阶白撑着下巴醒来,面前瓷杯的影子已经从西边转向了东方。他眯了眯眼,忽地坐直身体,肩膀上睡着的狐狸顿时啪地掉在地上。
小九翻身爬起,哀怨地“吱”了一声,却被自家主子忽略了个彻底。
她说申时前回来,现在,人呢?
小九正回头舔尾巴尖上的毛,突然后颈一痛,身体一下悬空,吓得它四脚乱蹬。
路阶白盯着它:“柳藻。”
小九飞快点头,尾巴上的毛通通竖起,明明主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它怎么觉得有杀气……
过一会,柳藻跟着小九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大人?”
“准备国师仪仗。”
上官暨上次赐了国师仪仗,还有不少侍从,路阶白嫌吵,全部赶到了半山腰住着。
柳藻嘴巴大张:“啊?”
路阶白抬步,从他身边走过,雪白衣摆落地无声,犹如散去一地月光。
没有给任何解释,他淡淡补充:“全副。”
有些早被他丢到记忆角落之中的东西重新浮现,肮脏低贱的蝼蚁对他的猫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办才好?
路阶白拢在广袖中的指尖一勾,复又一碾,地上只留粉碎的冰渣。
祝参将的家中,一个人也在等。
祝公子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等得满眼赤红,显然已经色急攻心,快要忍无可忍了。
一个小厮不由劝道:“公子,你别急,华裳公子已经进去了。”
“你懂个屁!”祝公子大怒打断,眼中生出阴冷之色:“以华裳的手段,不动声色地让个人中药能有多难?他进去这么半天还没得手,莫非这贱人之前都是在诳本公子?”
他早就盘算好了,先找借口把杉瑚带回自个儿地盘,然后在他专门为她准备的“好地方”关她几个时辰,等她精气神都散了,就传华裳与她“对峙”,悄悄给她下点见不得人的妙物。
之后他再带人进去,便能对美人予取予求。等把那骚狐狸玩个彻底,他再将他扔回品月斋,对外只需说不小心抓错了人,到他爹那走个认错的过场即可。
祝公子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完美无缺,忍不住得意地咂嘴。仓促之间能成这么一计,他真是天纵英才!
胡老板做生意,名声不能坏,谅她只能哑巴吃黄连,就算她要闹起来……哼哼,长眼睛的都能看到是她先勾引他的。
“你再去看看,华裳可成了?”想到美人失去理智后的媚态,他不由咽了咽唾沫。这计划的关键,就是华裳了!
那头厢房之中,却是气氛诡谲。
但见蓝衫“公子”缓缓站直身体,松开了一直紧紧按着的桌沿,手掌离开之处竟然有一条深深的裂痕。
一个锦衣少年捂着脸跌坐在地,眼睫一个劲颤,眼角金蝶也被皮肉牵得簌簌似飞。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红着眼抬头,声音都惊得变了调:“你敢打我?”
杉瑚冷冷看了他一阵,闭上眼:“家门不幸。”
她师承国师,这屋子里虽然在各种细节之处做了高明得手脚,欲从视觉、嗅觉两处让人神志不清,陷入迷乱。
但在修行已久的她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让她失望惊怒的是,他竟然……真的对她出手!
华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一霎竟然没有尖叫怒吼,他在地上调整呼吸,慢慢咧出一个妖艳的笑:“不过就是点普通的‘香门引’,不够品月斋看在眼中的,还请胡老板笑纳。”
香门引。
她呼吸一顿,还真是看得起她。
这么顶级的迷情药物,甚少给女子使用,只用于调教最烈性的男子,以全某些权贵的特殊癖好,除了皇宫,就只有绿竹轩有。
杉瑚只觉心都已经冷透了,她在刑场上换下他又如何,救得了他的命,却医不好他的病。
“从今以后,我只当幼弟已死。”杉瑚松开紧握成拳的手,疲倦地笑了笑:“华裳,你的心里已经住了鬼,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华裳脸色蓦地一变,咬了咬牙,他怪声冷笑:“呵,那个寄人篱下,只能看你们脸色唯唯诺诺过活,任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怜虫,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