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色一变,让这么个孩子跪在亲人的血泊之中,见证所有血亲的死亡,比一起砍了她,还更残忍吧?但上官尧的眼神,足够粉碎所有的质疑和犹豫。
青黑的大刀一把把扬起,挡住了太阳的光芒。
杉瑚闭上眼,泪水反而止住了。没事的,爹爹,杉药,我的族人们……我陪着你们,这么锋利的虎头刀,不会痛很久的。
头与身分离的声音,像是夏天熟透了的瓜自己炸开。滚烫的血一蓬蓬溅开,有的直接浇在她的身上,腥味扑面,浓郁得让人窒息。
杉瑚浑身都在颤抖,她一开始还能坚持跪直,反复告诉自己就要轮到她了,一切就要结束了。但很快她就蜷缩成了一团,疯狂地堵住耳朵,用头撞地,恨不能把头藏进地底。
不,不!怎么还在继续,她怎么还活着?!
她不要再听了,这些血,不要再溅到她身上了,不要了……她猛地睁开眼,恰好看见最后一颗人头落地。
“啊啊啊啊啊!”她抓住头发,疯了一样地尖叫。整个视野都是血红的,她抬起头,死死盯住了上官尧。
所有人都觉得后背一寒,头皮发麻,默默地看着这一对夫妻对视。
上官尧看着那个化作一团血红的小身影,突然想起她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一身鲜红。但那个稚嫩又美丽的小姑娘,已经被他杀了吧。
突然没了任何报仇以后的好心情,命人传令,让所有人都转过身去。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崩溃了的孩子面前,弯腰抱起她。她是真的被血浸透了,长长的头发纠结成一绺,从地上拖过,留下的竟然是血痕。
上官尧在她耳边说:“杉瑚,本王宣布,从今以后,剥夺你王妃尊号,你不得再靠近王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杉瑚没反应。
上官尧抱着她走出刑场,也不嫌她浑身的红红白白,盯着她晦暗的眼睛继续道:“你活下来了,杉瑚。以后能不能继续活,看你的造化了。”
杉瑚像是根本没有听见,眼神直直的。
她这个样子……上官尧发觉自己的心情竟在因她而不适,他皱起眉,把她交给一旁的隐卫:“带她出城,找一个本王看不见的地方。”
他承认,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卑鄙、最让自己蒙羞的事情。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违背诺言、娶了她,却不能对她负责。
你说后悔?
笑话,当然没有。
隐卫纠结,王爷看不见的地方很多,有的能让人活,有的能让人死。王爷所指,是哪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阴影中走出风度翩翩的管家。
“是!”问题解决,隐卫却更疑惑,安崖总管……不是很喜欢这个小王妃吗?
她浑身的血太刺眼,男子习惯性取出一块手帕,但手在半空停了一会,终又放下:“城外西石路,偏远僻静,多有野兽。”
隐卫赞叹:“总管大忠,属下等必以总管为榜样。”
他忠心?安崖手一抖,将帕子紧紧捏在手心。他佯怒:“再夸我也别想偷懒,今晚加训,早去早回!”
“是,属下领命!”
隐卫和安崖之间一向嬉皮笑脸,然而这次隐卫才转身,他脸上的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看见陛下写了什么,却不曾禀告王爷,还指了西石路给她……嘴角微弱地勾了勾,从此以后,他哪还配得上“忠”字?
与此同时,一辆自西而来的马车正缓缓向帝京前进,走在进京必经的西石路上。
马车无人驾驭,也并不华贵。车身通体白色,车前立一白马,车头卧一雪狐,四角挂白铃。行经之处,铃声清脆。
那般出尘之白,似自天宫而来,闲散慵懒,又暗含威严。不幸的是,车身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一只傻鸡,让气场瞬间成了笑场。
人们好奇地围观,初时指指点点,哄笑议论,更有顽劣的小孩拿石子扔马。谁知,石子根本无法靠近,尚在空中,便粉碎成渣。
且马车周身清香萦绕,但凡闻过的人,无不神清气爽,有小伤小病的人闻了,甚至能够无药自愈。
百姓纷纷称奇,四处传诵。渐渐就有人联想到了百年之前,那神通广大,凌驾王权之上的圣教国师。
圣教最后一任国师是位公主,嫁给了大庆的开国帝皇,结束了乱世,之后再无国师。
如今世道渐乱,匪寇横行,朝政腐败,是众神不忍人间受苦,再次降下圣子圣女了吗?
这种说法飞快地在大庆国土之上蔓延开来,全国各地亦先后有祥兆出现。上官熙毫不犹豫地下旨,重振圣教,整修神坛,迎车中之人为国师。
以致如今百姓见到这一车一马,皆遥遥跪拜,虔诚祈福。
连车上的“傻鸡”都被美化成了“神鸟”。
天色渐晚,一个侍童探出头来,感叹:“大人,我好像能看见帝都的影子了。帝都和山里就是不一样,这么晚了还能遇到人跪拜。”
“吵。”像是蒙着头在说话,声音模糊。
侍童回头看一眼,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马车里几乎只塞了用来睡觉的家伙——各种皮毛、棉布、绸缎……凡是能垫着睡的柔软之物,鼓鼓囊囊堆了一床,让人一看就“睡欲”无穷。
被子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到人,只有几缕檀木色的微卷长发露在外面。
侍童只庆幸百姓们看不见车内的景象:“大人,跟您说过多少遍了,这么睡伤身。陛下也是用了心的,造出这么大的势,您既出山履行祖辈约定,也该用心才是。”
被子动了动,直直坐起一个人来,长发依旧乱糟糟盖了一脸,只露出弧度漂亮的下巴。
青年声音动听如拨弦,语气却硬邦邦的:“挖开。”
侍童好奇:“挖啥?”
青年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自己的约定,诈尸也该完成。”
侍童泪目:“……”
能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眼都不眨,开口就要刨自己祖坟的,天下只有这位爷了有木有!想不到根本不能怪他白痴有木有!
忽然,外面的雪狐“吱”了一声,嗖地窜了进来,小爪子动得飞快,试图把埋在床上的人刨出来,蓬松的大尾巴一个劲往青年脸上蹭。
青年毫不留情地拎着它的尾巴甩开,懒懒推开车窗。
随意一瞥,却突然开口:“停,有猫。”
雪狐:“吱?”
侍童:“啥?”
那人身体偏了偏,让出车窗,伸出指头指给他们看:“猫。”
侍童好奇地凑上去,刷地又缩回来,脸色吓得煞白一片:“大大大大人,有妖怪!”
那人不悦地皱皱眉,坚持:“猫。”
侍童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大,娘之,那血糊糊一团是猫?
有这么大的猫?
有人虐猫?
杉瑚听见人声,动了动。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但血太多了,她根本看不清。她勉强张开自己仿佛被粘合的喉咙:“白……白?”
“吓死了……原来是人。喂喂,你谁啊,谁准你直呼大人名讳的?”侍童松了口气,随即不悦地说。
杉瑚支起一点身体,很快又摔在地上,她咬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面前的车轮,竭力仰起头:“白?是不是白?”
侍童声音不觉就软了:“是。你……”
她眼底一亮:“救我!”
侍童心善,恨不得立刻把人救回来,急忙回头:“大人,不是猫,是个姑娘。她好像快不行了,我们救救她吧。”
一只白皙的手扶住窗框,杉瑚看不清探出的那张脸,她生怕那人拿她当猫,见死不救,急切地说:“我真的不是猫,求你,救救我。”
谁知,他盯着她,竟似开始严肃地思考。想了一阵,摇摇头:
“猫。”
彼其娘之!杉瑚简直咬牙切齿,心头最后的希望破灭,她一点点松开手,车轮上留下一个血手印,入木三分。
侍童却兴奋起来,大人示意救人了!他蹭蹭蹭从车上跳下去:“姑娘,大人同意救你了,你快叫啊。”
叫什么?杉瑚下意识:“喵?”
侍童头上滑下冷汗三道:“不是不是……”是像我一样,叫大人啦。可还没来得及说完,旁边那人已经满意点头:“柳藻,快。”
侍童绝倒。
杉瑚其实并未受伤,若有伤也只是数日之前的剑伤,但心火郁结,惊惧交加,导致暂时昏迷。
新任国师路阶白打量一下自己的战利品,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怎闭上了?不像猫了,他不悦地把杉瑚和雪狐小九一起扔给柳藻:“弄干净。”
小九嫌弃地抖毛,离杉瑚远远的,蹦跶着往路阶白身上跳:“吱吱吱!”
路阶白垂眼:“不愿意?”
小九抱着他的腿,抛魅眼:“吱!”
路阶白弯腰勾起它尖尖的吻部:“不喜欢?”
羞涩地摇尾巴:“吱!”
“好遗憾,听不懂。”路阶白一脚踹开它,面不改色地遗憾去了。
柳藻绕着小九疾走,惊赞,默叹,以为妙绝:我家狐狸果非凡品,竟能哭出“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