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乔夫人,在离他很近的时候,薄千户闻到了她身上檀香掩盖下的中药味。
乔夫人见薄千户是睡着的,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拿起那份账本。其实那是他故意没有用手臂压着的,为的就是犯人自投罗网。这是绝好时机!这家店绝对参与了!
薄千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动不动,好像控制不了身体一样。如果不抓她,任她拿去账本。自己被骂倒是无所谓,可是连累雪陵音怎么办?
最终,薄千户还是放弃了。他默默地攥起了拳头。
他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暖意,是乔夫人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又关上了窗户。
“薄公子对不起,我或许没有资格说什么苦衷。但至少为了我夫君,我一定要这么做。如果你之后知道了,请一定要原谅我”
假寐的薄千户听到了乔夫人的这段告白,心脏骤然收缩了。顾及到乔夫人,他忍住没有咳嗽出来。
“陵音姐,对……对不起,我昨天放走了……那个,乔夫人。”
“行了行了,我早就猜到了。确实是我让她给你送的汤,我也是故意要试探她的,没有放迷魂药。”
“什么!”薄千户才知道是陵音在耍他。
“既然证明了她有鬼,那账本一定要再夺回来,不过不用你了,我自己来。”陵音并没说气话,只是觉得薄千户心太软不靠谱。然而那边却在为自己昨天的举动后悔。
要是他昨天和乔夫人谈谈,坦白从宽,也比陵音亲自出马要好太多。
为了演的像一点,次日二人离开了客栈,回到府衙招待所去住。
“千户大人!”手下没有敲门也不知啥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真真被吓到了。
“抱歉,薄大人。雪千户已经打探到他们的动静了,说明日寅时集合锦衣卫去包围。”
薄千户手中的玉镯滑落却被手下在落地前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回桌案上。他知道,这是他老大母亲的遗物。
“你告诉她明天我去……不,我现在就去一趟!”他几乎是蹦起来的,连带冲出门去一气呵成。
薄千户纵使对陵音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过只是想娶陵音当老板娘罢了。不过此时他的内心告诉他绝不能让乔夫人受活罪,尤其是陵音要提审一个人的时候,那是人间地狱。
他翻出知府大院墙头,焦急到丝毫没有察觉到月光之下那抹倩影正望着他。该说他什么好呢?都成千户的人了,心里怎么软地跟棉花似的呢?陵音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右手一支,帅气地紧跟着翻出矮墙。
“薄公子?”乔夫人打开客栈木门,看到是前几天的薄千户,只不过他这次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墨绿色锦衣制服,腰牌也没有卸下。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惊动锦衣卫,但却知道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她慌慌张张地又将门合上,在屋里靠着门背对着他。
“乔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抄家的,是……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总之我想告诉你快点逃走,天亮之前一定要出城。”他趴在门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表达来意。
“你要她逃到哪去啊?薄千户?”又是熟悉的带有点阴森的语气,薄千户含恨紧皱眉头,侧目正对上雪陵音面具一样的笑颜,美丽却带着难以名状的诡异。他用手揉着太阳穴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她径直朝大门走过去,略过他身边留下一句不着痕迹的话,“进去搜。”她一掌推开门,尘埃还未落定,锦衣卫们就已经鱼贯而入包围了这里。
“姐姐,我们进去聊聊吧?”她跨过门槛,俯身向乔夫人伸出手。可人家只是愣了一下并不领情:“我自己能起来!”
陵音礼节性的一笑置之:“那就请姐姐带路吧。”
薄千户刚才不是没有阻拦,只是被陵音无情的拨开了。陵音顺便把自己的佩刀也悄悄递给了他,总算让他有点心理安慰。只是半晌也没有审问完,还是会有点着急的。他在庭院里无聊的踱步,忽而听见又有一拨人从前厅进来,还和锦衣卫的兄弟们起了争执。正愁没事干的薄千户赶忙跑过去看个究竟。
“你们都给我闭嘴!”薄千户一到前厅就唬住了一帮叽叽喳喳的正规军。“你们是都指挥使司的人?”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制服,照说他们不应该知道查抄这里的事啊?莫非是知府大人直接上报的?他们是一伙的?况且都指挥使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动用军队啊?
“您就是薄大人吧?”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跨门而入,先行行礼,内心却冷笑着看不起这些青瓜蛋子。“在下云景,山西都指挥使。是这样的,知府大人发现二位大人没留个信就离开了,觉得照顾不周怕出意外,这才找到云某。”薄千户再忍着也还是抿嘴一笑,锦衣卫出行难道还要向他们汇报不成?
“真是劳烦云大人了,但留薄某等人在此执行公务即可,云大人请回吧。”
“薄大人可别忘了,省内之事还是归由我们自己管,纵使您是锦衣卫的大人,没有皇帝诏书也不是钦差大人。”这纯粹是欺负他们是新人。
“云大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们?”陵音假笑,向云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又瞪了一眼没出息的薄千户。
不变成遭人恨的笑面虎,我们存在又有啥意义?本来就是那些达官显贵们都瞧不起的锦衣卫的我们。既然瞧不起,就先把假清高的他们压低,让他们也来尝尝仰头求人的滋味!
这是雪陵音刚升任千户时对手下校尉的训话,偷听的薄千户当时觉得这个女孩野心勃勃,太凶残之中又有小人之心,以现在想来竟是那么有道理。
“想什么呢?”陵音已经把云景那拨人轰走,薄千户还在发愣。“没……没什么。乔夫人她……?”
陵音将绣春刀重新别回腰间“乔夫人无罪。有罪的恰恰是刚才那帮人。”她瞅瞅躲在楼梯处战战兢兢的乔夫人,“账本是山西左承宣布政使姚广仁的小金库,当然也有云景一部分,他们想这个小店不起眼永远不会被发现就藏在了这里,还威胁乔夫人不许说,否则她全家的命都没了什么的。且不止他一家被威胁。对吧?”她突然地提问把乔夫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嗯,对。”
“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乔夫人。”
锦衣卫走后,少妇立即锁住门,提着裙裾奔向后院。
“相公,相公那帮锦衣卫已经走了,我骗那个女锦衣卫说咱们只是个藏帐的地方,她现在应该把矛头对向姚广仁他们了。再说咱们这个小店怎么翻也不会翻到那些东西。我们回长治老家吧。”她掌烛,右手护着烛光,对那个有些佝偻的哮喘男说。
“阿瑾,我觉得那个女锦衣卫疑心太重,她不会轻易放过这里的,再看几天吧。”阿瑾把烛台放在了已经磨得光滑的木质炕桌上,坐在夫君身边,靠在他肩膀上。“等我们回到老家就把那些不义之财都分给乡亲们吧,我们白手起家再重新……”“不行!我要攒钱,一定要把你治好!不管用什么手段!”阿瑾的眼底蒙着一层水雾,激动地反驳着。“可是,这样以后谁还会和我们乔家做生意啊?”哮喘男很是为难,他知道妻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可是也不想毁了父亲经营起来的商誉,到底,他还是儒商啊……
“阿瑾啊,我自知活不多久了,你就不要白费力了,姓薄的那个小子虽然有点油嘴滑舌但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哮喘男的眼神中带着愧疚,更多的是不甘,他怎么舍得把发妻拱手送人?可是她为他舍弃的够多了“他一直以为我是账房先生呢,就让他这么以为下去吧,我死了以后你就嫁给她……”说完又犯病了,阵阵咳声像千百根针一齐扎着阿瑾的心,她痛哭着抱住夫君“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我答应你,回到长治我就把家财散尽,我们好好做生意,好好过日子……”也许是擦干眼泪的缘故,她微笑着的脸庞一洗忧愁与苦痛,带着自信,犹如圣母玛利亚般圣洁安详。这样的微笑才是女人该有的,而不该像那个雪陵音的妖艳冷酷。看着妻子充满信心的眼神,他也有了信心。
夜深露重,夫妻二人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打开后院的小门,男人刚迈出一步就被一道寒光挟持住了,身后的阿瑾扔掉包袱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夫君换为自己。陵音却放下了手中的刀。“抱歉,我不能法外留情。乔姐姐跟我们走吧。”阿瑾还是带着微笑从容地点了点头,陵音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等等!”薄千户调节了一下心情,他抬头重新露出傻傻的笑容“你安心去吧,我会帮你丈夫找到好医生治好他的。”
“谢谢你,薄公子。你会有好报的。”乔夫人冲他回头温婉一笑。
虽然有些伤感,他望着她们同月光下疏斜的影子合为一点,但其实这就够了吧?喜爱的不一定要得到,他要替她完成心愿。
北京
“薄公子,你会有好报的。”陵音学着阿瑾的声音拿他开涮,然后又大笑着走开。陵音让阿瑾自己选一个相对安详的死法,阿瑾选择了毒酒。他们把她带回乔老板的老家埋葬。陵音又连夜查抄了三司府,书信给森崇之让他禀告朱棣这三司长官狼狈为奸的事迹。朱棣下旨杀无赦,这不,陵音就带他们回北京了。他们可就没阿瑾那么好的待遇了,看她刚刚出去的表情就知道了。
“请问,这位小哥,你是在找能治哮喘的神医吗?”一个仙风道骨的乞丐老头不要脸的以‘神医’自居,露着一口东倒西歪的牙,鸟窝般的白头发中还长着两个短短的犄角,让薄千户实在不敢信任。
“是了。”他无精打采地呼出一口气,“就是我身边这位大哥。”还是北京人口集中,摆个摊就找到医生了。“您只要治好了大哥,我们大姐赏重金。”
“老夫不要重金,”老爷子伸出食指摇了摇:“给我一枚铜钱就行。”他用拐杖敲了三下地叨咕了几句话就伸手要钱。
“你糊弄谁……”身边的乔老板竟然不佝偻了,由于患病过早白了的鬓发也恢复了黑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薄千户使劲眨巴眼还是那样。更惊奇的是他递给老爷子铜钱后老爷子竟然羽化了!
“相公,我终于明白你的经商之道了,虽然晚了,但是你还不晚,从现在开始,重新贯彻你的商道吧。”老爷子居然还有录音功能!?
“什么……商道啊?老爷子说的……“
“我们最初继承了我父亲的家业,在老家过的也算富裕,可是阿瑾想应该更富裕一点,自己富裕了就可以帮助穷困的乡亲们,我也想给她更好地生活。从此,我们就走上了不归路。挣得钱越多离我们当初的构想就越远,也做了不少缺德的事……“
后边的话,薄千户一句也没听进去。钱多了权大了到底是能保护人还是让人首当其冲呢?不同的人用生命诠释着不同的答案。
长犄角的老头最后化为一颗斜长透明的天青石落到薄千户手中。
“难不成那老头是……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