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前面这桩事情,雨秋在小窝棚里停了几天,一来听一听风吹草动,二来是受了恶狗的惊吓,结结实实高烧了两天。从小院里偷抓的一把稻谷解了母女三五天的急。
苏茉不在,苏苗成了长女,见母亲病着,小的一个又时常饿得哭闹,这么些时日她好像迅速地长大了,一心想着要同母亲一起度过难关,顶好是自己就能一家子吃饱不挨冻。这个女子性情与大姐大不相同,她为人开朗外向,言语较多,算是挺吃得开的那一种类型。她眼见自己一家像燕子一样居住在人屋檐之下,她索性像燕子一样,与这家人交上了朋友。
她们窝棚靠的这家人只有父女两个,屋主是个鳏夫,他的女儿与苏苗年纪相仿,于是两个少女成了朋友,苏苗得以顺利登堂入室,竟可以自由出入她的家了。屋主姓马,苏苗喊他马叔,这马叔待她十分随和,总不令她空手出门,自家有的吃喝,屋后的窝棚里一样能沾着一点光。
雨秋虽然觉得难以为情,不过迟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向这家人致谢。她想,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找到糊口的事,她们吃掉的是要还给人家的,包括在偷的那一把稻谷。
她学这镇上有些妇女的模样,扎了个头巾把脸围了起来,这样打扮似乎更像本地人。在街上逡巡多日,没有什么收获。
一日她路过前些天躲避恶狗的那家,犹豫了一下,决定进去跟人家说说自己借了一把稻谷。门没锁,她推门走入庭院,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口用石块压白菜,手边放着瓦罐和一筐白菜,看样子是准备腌制酸菜,想到这里,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老妇人没发觉家里进了人,雨秋喊了声:“大妈!”
老妇人抬头看她,一脸和善的样子,等待她说明来访的原由。
“大妈,我前些天在您这儿拿了一把谷子”雨秋仍在站在门口,有点难为情地说。
老妇人略想了想,大概是在理解她说的话,显然记忆力并没有这件事情,她冲雨秋招招手,雨秋犹豫地走到她旁边蹲下来,伸手想帮她弄白菜。
老妇人拍拍她的手背:“别弄脏手了。”
雨秋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谷子我会还给您的。”
老妇人笑着摇摇头:“我不记得这回事。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嗯。”见老妇人有意和自己聊几句,她拖过一只矮凳坐了,仍伸手去帮老妇人弄白菜,这次老妇人没有阻止她,她索性接过妇人手中的石头,娴熟地挤压白菜,“我想在这儿寻个事。”
“哦——”老妇人把压好的白菜往小瓦罐里铺,“你们一家子刚来呀?你家里的呢?在哪里做事?”
雨秋心里一咯噔,立刻警觉起来,“就我一个人。”
“哦,一个人啊,那你挺不容易的。”老妇人不无同情。
雨秋笑了笑,“没什么,习惯了。”
两人配合起来很默契,一人压一人拣,对于雨秋的手法老妇人称赞道:“是个能干的姑娘。”
“您腌这么多酸菜干什么?”雨秋问。
“给我儿子他们学校做的,他在食堂里做事。”老妇人想到了什么,突然拉高了声调,“对了!”
雨秋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四目相触。
“我可以给你荐个事!听我儿子说食堂好像有个伙夫出缺,看你这巧手,应该能应付。”
这话正说到雨秋心坎上,她几乎是拽着老妇人的手捧在手心里,“两个孩子有得吃了,连日来欠下的人情亦可以想办法还上了!”各种好的设想一齐涌上心头。
老妇人见她高兴,自己跟着笑了,随后压低声音:“学校现在是红卫兵的办事处,听说关了一些走资派,”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还有人死在里面了……事儿虽好,不管怎么样,情况比较复杂,你不是镇上人,又是个女人家,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原是一句关切的话,对雨秋却是当头一棒。这几个字像筛片一样刮擦着她的心。想她那不知结局的承弼,对于像当年黄腿子一样蹂躏他们家的那群激愤的年轻人,她说不出心上是恨或是怕,如果是去伺候他们这帮人,别说是吃上饭了,吃上人参了她也不能去。
她面相霎时急转,如遭了雷一般,在老妇人不免有些意外,这个老人确实想帮她,然而对她出现在这镇上的渊源她无法了解。当雨秋白着一张脸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告别之后,她仍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究竟是哪一句冒犯了她,念叨着“这个奇怪的孩子……”
雨秋仍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她一路走一路用手背擦脸上的眼泪,无奈这泪水像擦不尽的似的,越涌越凶。想到承弼说不准已经被那帮人折磨至死,她脑子里像扎了无数根钢针,与他一起去死又何妨?只是身边这两张还要吃饭的小嘴,教她没有办法陪他走过奈何桥。人正抽噎着,不留神与来人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