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认为,她这三个姑子惹不起躲得起,凡事忍让忍让便过去了。尤其在第一次害喜之后,她开始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除了肚子里的小生命,没心思再去计较任何事情。这个孩子令她忘记了之前所有不快的经历。她想到自己的母亲素喜,设想自己是这肚里的孩子,觉得温暖、幸福。她每天很有规律地做好分内的事情,然后钻回房间,一边忙黄保长安排下的绣活儿,一边和肚子里的自己说话。
时值秋日,雨秋在房间里闻到桂花的气息。那个为她砍来桂枝的少年,想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找出一块红绢丝夹进绷子,画了一株桂树。她刚绣得几针,桂子香气竟变得浓郁起来。一枚桂枝从她肩头伸过来。回头,是满头大汗的黄立新抱着一把桂枝,拽着个酒坛子。雨秋望着他把桂枝一枝一枝插进去,搬到自己身边,然后坐到对面开始捋线。他的手跟他的脸一样,缺乏血色。她摸他的手。
“这么凉,我去打盆水来泡一泡。”
“不用。你忙你的。”
“我起来走动走动。”她起身,把绷子扔进了竹筐。
厨房里,灶上的铁壶吐着烟气。花鼓戏站在一边剪红椒。
花鼓戏算是黄保长续弦的女人,比大姑子长不了几岁,原是个唱花鼓戏要饭的,生得眉长眼细,遇上男主,眼角先捎过去断了人驱赶的意思,再想办法靠过去给人得一些便宜。她经过黄保长家,黄保长邀人进屋,留人吃饭,吃着吃着便把人留了下来。打小被人称花鼓戏,自己的本名她倒想不起来了。
黄保长一儿三女,按他的说法,这三个女孩儿是为了再要个小子倒找的,因为老大黄立新生下来缺斤短两,自小多病,算命的说养不大。天不遂人愿,原配怀着第五个孩子染了瘟疫。轮到花鼓戏,再添个小子的任务黄保长仍不曾松懈。在雨秋还没出现害喜反应的时候,花鼓戏先有了反应。双喜临门,黄保长整日里,脸上格外有光。
雨秋想,平日净遇见三个姑子冷嘲热讽,花鼓戏没打过交道,多事不如少事。她笑着点点头。
“打水啊?”花鼓戏拿两条窄细眼睛瞟她。
“嗯,立新手凉,打壶水给他泡手。”
“可当心点,咱们刚有身子,不牢靠,重的就别提了。”说罢摸摸自己的肚子。
“嗳。”
雨秋从水缸里舀了一壶水想换下灶上的热水,不料被烫了一下。
“放着我来我来!”花鼓戏赶紧扔了剪刀凑过来,抢着抓起铁壶往外走。
厨房门口有条小沟,上面盖了两个瓦片做垫脚石,家里几口人每天进进出出不曾出过状况。怎料得今天花鼓戏踩上瓦片便崴了脚,一屁股坐到地上,铁壶扔了老远,随即裤子渗出红来。
黄保长被大姑子叫回来。花鼓戏边哭边唱,絮絮叨叨唱自己如何被雨秋要求帮她提水,水壶如何重,她如何留心肚子忘了脚下。在岗上湾,女人的哭诉都是唱出来的,花鼓戏的哭诉则是正儿八经的唱戏。雨秋听不明白却猜出了几分。黄保长对着雨秋便是两耳光,随后抓起门后的扁担往雨秋胳膊上抡。黄立新扑过来抱住雨秋,挡了这一扁担。
雨秋傻眼了,黄保长掀桌子摔板凳,三个姑子都吓得直捂耳朵,她仍木纳地站着,不哭也不动。
夜里,黄立新紧抱着自己一身冷汗的女人渐渐睡去。隔壁传来低语。
“我早就奇怪了,花鼓戏那么多年没种上,独独现在有了。”
“你说她其实…?”
“其实她就没有!”
“那她怎么会流红?”
“傻呀你?你不会流红?”
“今儿爹怎么没把她打流红?砸桌子板凳有屁用,还得找木匠!”
“你小声点儿,当心人哪天真让你流红了…”
“姑爷都不给我找个,我上哪儿流啊?”
“你去偷一个呀!”
“去死啊你!没你那能耐!”
深秋夜,凉如水。雨秋在几个姑子频频的笑声中抖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