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上湾跟大塘角是两个极端。岗上湾是方圆百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汉北河打村边流过，却因为地势高差，到河边需走上小半个时辰。雨秋出生的大塘角伴河而生，村边的大河是汉北河最大的一脉支流，世代享受着背山带水的富庶。而岗上湾，关于这里的贫穷，她早在放牛的年纪便耳熟能详，因为婆子的故里正是此地。
她站在岗上湾的村口，隔着一条广阔的汉北河，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娘家，然而对面除了一片茫茫，她并没有瞅见什么。
“哟，这不是咱家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嘛？怎么大清早上这么有功夫，来这儿看风景哪？我哥的夜壶难道还让花鼓戏倒呀？”
她回头看到大姑子用胯顶着一簸箕白菜，竖着眉毛问她。
“我这就回去了。”她牵了牵嘴角转身往回走。
大姑子在她背后翻着白眼，龇牙咧嘴默默学她说话。
雨秋一进家门，黄保长叫住她：“我听说，你绣活儿了得。这两天跟我绣一幅堂画，绣个昌祥泰的镇店之宝吧，要一模一样，一分不差！你那抠门的老子，谁他都不给。这下有了，咱们自己绣！”说罢哈哈大笑。
“两天绣不出堂画，爹。”
“那你说要几天呢？”黄保长眯着眼睛瞅着她。
“赶工的话，半个月里外可以绣完。”
“半个月？”
“哎，爹，人家是大塘角管大小姐！矜贵着呢！你当使唤人家跟使唤我们一样？一天给你绣一针了不得了！”二姑子往桌上端菜粥。
这一早上是得罪了谁了？一家人轮换着挤兑我。雨秋心里嘀咕，“我尽量赶工，爹，保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赶出来。”
“半个月一副堂画，你有三个姑子，四副堂画，三套嫁妆，你自己算吧。”黄保长往嘴里扒饭。
“诶，爹。”雨秋预备进房，黄保长又喊住她，让她把她男人黄立新的早饭端进去。
“在家从父，在外从夫。大小姐当惯了，这伺候人的事儿我怕你是不耐烦的吧？悠着点儿，别气坏了小姐身子……“雨秋进了房，仍听见二姑子絮絮叨叨，她把房门压在身后方松了口气。”别忘了倒我哥的夜壶！“二姑子在门后特意提高了嗓门。
黄保长这套土坯房子跟大塘角的管宅比起来，连柴房都不如。左邻挤着右舍，两家的山墙中间只能过一只鸡。院子这种东西，岗上湾没见过。一间土屋进门堂屋，左右带三间房，紧邻的两间顶是相通的，正常说句话隔壁听着一点不含糊，听声响墙就像没有似的。所以雨秋跟她男人之间基本上不说话，动作也极其克制，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靠着门，手里端着粥，发现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想念婆子，思忖间，一张脸突然压过来，两只手扶着门把她抵在门上。他男人黄立新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伏在她脖子间摩挲。她赶紧一缩脖子，从他两只胳膊下钻出来，红着脸轻声说：“粥凉了，快去床上躺着吧，别凉着了。”
立新跟过来从背后环抱住她，仍是要亲热。
“粥撒了，快别闹了，大白天的门没锁！”她着急低语。
立新不听，夺过她手中的碗伸手放到柜子上，抱住她往床上扑。雨秋急中想起了床脚的夜壶，顺势踢了一脚。夜壶翻倒在地，发出一股腥臊。“夜壶倒了，夜壶倒了！“雨秋压着喉咙叫。立新闻着腥臊味扫了兴致，松开了胳膊。雨秋爬起来捡起夜壶往外走。
二姑子瞧见她发髻散乱，袍褂不整，白了一眼，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言自语：“我说送个粥送那么久？大白天的就上杆子的往里送，真不嫌臊！”黄保长正用筷子剔牙，听到这里拿眼睛追过去，直到她跑出了后门。没一会儿，两人听到后门传来三姑子的尖叫：“你怎么能在这里冲夜壶！这是洗菜的地方！你没长眼睛啊——？”
二姑子冷笑了两声，看见门外有几个婆妈要进来，她赶紧迎过去拦住：“我说姨们婆们，就别再往我们家跑了，门槛踩塌了你们谁赔呀？要绣什么跟我说，给钱排队，在家等着。”自从听说大塘角的传奇绣娘——管大小姐嫁过来了，岗上湾的姨婆们跟疯了似的想来讨便宜绣活儿，更是想来一睹这个一等一俊俏女子的天生异相，真快要把黄保长家门槛踏平。黄保长很是得意，三个姑子却嫉妒到骨子里发痒，怕是想抓花她一张脸的心都是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