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武一路走一路跑，不知是雨还是汗令他短衫湿透。他喘着粗气，靠着一棵树休息，甩甩酸麻的胳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扭过手腕，借着微弱的夜色，看见一条张得老大的血口子从手肘划到手掌，看样子是划了很久了，经一拉扯血又从口子里往外溢。他咬咬牙倒吸一口凉气，趴到河边让流水冲洗伤口。
在此之前，他背着家里从院墙翻出来，来到管宅门前，见大门虚掩，宅院里没半点灯火，终于在冷灶空锅的厨房里找到雨秋的婆子。
“儿啊，你怎么来了？秋儿到城里躲疫病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别出门，别沾上病。”她哑着喉咙，说得费力。满脸黑黄的老人偎在一截生了火的粗树枝旁，上面搁着一只铝碗，煮了块糍粑。
得武见状，赶紧在厨房里拣了一堆细柴，给婆子燃起个火堆。“婆，多烧些火堆。”
婆子眼含泪水看着他：“诶，婆知道了。我的儿啊，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得武瞧瞧水缸，抓起两只木桶往井边来回跑了几趟。“婆，水要烧了用！”
“我的儿呀，你快些走吧！在家里呆着，等疫病走了再出来。你将来会有好报的。”
“婆，我走了。我去城里找雨秋了。你别告诉我爹娘，他们要我娶别家的婆娘。我不回家了。你保重，我走了。”
他刚走到厨房门口，被婆子喊住，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袱要递给他。“带给秋儿的吧？交给我吧！”婆子点头。他接过来揣在腰间，“走了。”
回想起出发前的事情，他摸了摸腰间，手帕包还在。他俯下身喝够了水，洗把脸，继续赶路。
等到了城里，天已大亮。他看见路边卖水饺的担子冒着噌噌热气，三两个布衣短打哧溜哧溜吃得香。他没来及思想，脚底一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保长黄继业正巧今儿起了大早去昌祥泰向管顺安提亲，路过此处，见地上躺着一人，看年纪尚小，衣服上沾有血迹。他顿时起了疑心，凑过去踢了两脚。
“别是疫病死了吧？听说乡里正闹得凶呢。哎呀，大家还是赶紧走的好。”卖水饺的说着用袖子捂住嘴鼻，找摊子上的人收钱。“我要换地方了，劳烦您几位。”
黄保长一听这话跟抽筋似地跳着退了老远，学卖水饺的捂住嘴鼻：“瞧瞧死了没？”他把一人推往前去。
一说疫病，谁敢碰啊？那人也用衣袖捂着，离得丈步把手凑到鼻子跟前，“唉，妈呀，滚烫！铁出了疫病啊！”那人跳起来使劲用衣服擦手。
“拖回去，往上报，又抓住个游击队。”黄保长说罢领着彩礼队扬长而去。
等黄得武醒来，一股恶臭瞬间占满了他的鼻腔，苍蝇围着他手腕的伤口来回旋转。他使劲想爬起来，然而手脚软如棉花，湿漉漉的泥地散发着呛人的霉腐味儿。阴暗的环境里，他隐约看见不远的角落还倒着几个人，有一个半靠着墙，仔细瞧仍穿着棉衣，不过已经血迹斑斑，破烂得不成形。
他的记忆停留在水饺摊，那这儿又是哪儿呢？他终于警醒，伸手一模腰间，坏了，婆子交代的手帕包不见了！越是想爬起来越是力竭。我得离开这儿，我要去找手帕包，我要去见秋儿，他思想着，想开口喊对面的人帮忙，喉头却跟生了锈似的，憋不出一个声响，咽口水都能感受到喉管的摩擦。
人只有身处绝境，才能感受绝望的这两个字不可背负的重量。
当晚，一群举着火把的人砸烂了铁门，没问个姓甚名谁，把狱中人悉数背走。黄得武躺在板车上，张大嘴巴贪婪地接着细如针尖的雨滴，他认为等自己喝足了水便能起身去找雨秋了。
至于掉在路上的一只手帕包，在午间时被一个背着鱼篓的年轻人发现。他打开瞧了瞧，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开心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