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陈大同在北京出差去杭州。他本来忙碌了一周了,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本想到了车上好好睡一觉。哪成想对面做了两个男乘客,看样子是像学生,那两个学生的后排是四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女生。他们一上车就说个不停,看样子是同一个学校,相约去做一件事。
他们在那说,陈大同对面的这两个男生也站起来,转过身跟他们一起说,这声音就很嘈杂,也有些大。在火车上,本不是休息的地方,人多嘴杂,声音自然不能放低。
被扰了清梦,陈大同多少有些不愉快,心里说,现在的学生,素质也越来越差了。想要说上几句,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只是闭着眼睛在那里养神,实际上却清醒的很。
六个人在那里说,其中一个人说,有柱,你这是第一次去杭州么?
有一个人回答说,不是,以前读本科的时候去过一次。
又有人问,哎,那你是南方人么?
那个人回答说,不是,我老家是河北的。
有个女生问,河北的啊,我也是河北的,我老家是背面张家口的,你呢?
那个人回答说,我是河北南边的。
又有人问,有柱,有柱,怎么叫有柱?
那个人说,我们家里穷,叫有柱,是说希望我是家里的顶梁柱,能够撑起家。村里的人,就盼着什么,然后那个这个希望给起名字。
又说,我小时候一个要好的朋友,最近在闹改名字,原来叫小剑,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改名叫“尊严”,王尊严。真不明白大家都这么在意这个名字。
其他人听了,哈哈大笑。
真是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陈大同对着王字很是敏感,听到“王尊严”,心里就是一动,听到“有柱”,也觉得耳熟,而且跟“有信”也相近。他睁开眼,打量这个答话的人。只见他在靠窗户的内侧,手扶着靠背,跪坐在座位上,跟后面的两男两女说话。从背影看,是个身材高大的人。
陈大同就跟他打招呼,那人回过头来。陈大同见他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年龄跟自己相仿,到有几分年轻。
陈大同说,朋友,怎么称呼?
那几个人都不说话,齐刷刷地看着陈大同。
回过头的那个人看了陈大同一眼,说,你是干什么的?
陈大同一笑,说,不好意思,刚才听你们说,有个叫王尊严的,是河北人,我想打听点事。
那人看了其他人一眼,又说,这样啊,那是什么事情啊?
陈大同笑着说,有一个叫王贵业的人,现在应该四十多岁,有一个叫郑有信的人,现在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也是河北的,不知道认识不认识?
那人一怔,问道,你跟王贵业和郑有信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你什么人?
陈大同见他这样,心里有些激动,但脸上仍然是笑的,说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受了朋友的托付,打听一下,那个郑有信还是从小就走丢了的,真是可怜。
那人说,这可巧了,我知道的那个郑有信也是小的时候就走丢了,他爹还出去两年多去找他,最后也没有找到。
又说,也有个叫王贵业的,品行却不怎样。
这个人就把这郑有信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都说真是可怜,又痛恨那拐走孩子的人心肠真的是很毒。
陈大同听着,不时附和一下,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他跟这六个人聊,又问他们去哪里,做什么事情,顺便问了讲故事的这个人的手机号码。
不用说了,这个人就是我了。当时,我十一从冀村回到北京不久,就应承了一个项目,跟另外一个实验室的同届同学组成一个考察小组,从北京到杭州去做课题。我同陈大同相遇,但那时却不知道陈大同就是郑有信。我一下车,就忙着做课题,回到北京忙着做报告,对陈大同这个人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记得他是个挺会说的人,口才很好。
过了几个月,正当我想不起陈大同的时候,陈大同却给他打了电话,问是不是在北京,是不是有空,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当面请教一些事情。
我刚做完课题,为了做这个课题,我已经晚回家了。我有心拒绝陈大同,但陈大同却极力要见一面。
我听他言辞恳切,于是应承他,在魏公村的一个饭馆相见。
等到了饭馆,却见陈大同早已经到了,还找了一个雅间。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客气,倒为曾想拒绝他而觉得有点愧疚。
陈大同却喜出望外,一个劲的道谢,把我让进雅间,也告诉服务员上菜,又说自杭州一别一来的情况。酒过半巡,陈大同又提起王贵业和郑有信,最后对我说,他就是郑有信。
这一句话却把我给镇住了,一口菜夹在空中,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放进嘴里。
陈大同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缓缓地把自己从陈树生和黄梅那里知道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跟郑有柱说。
听他这么说,我也才仔细端详他,觉得他跟郑碧坛的面庞轮廓有点相像,但这是酒在起作用也不可知,于是权听陈大同说。
我说,有信丢的时候,还很小,这中间隔得时间太长了,你又失了忆,也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如果是王贵业还活着,他也许能够证明下,可现在他也死了。
陈大同说,这个证明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对我来说,我是想了结这个心愿,一个是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一个是我想问问王贵业,为什么要拐走我,一个是我爸我妈也希望能回到老家去看看,了结他们的心愿。
又说,按照你那么说,郑碧坛家里穷,我又能图他什么呢。
再说,今天找你来的意思,就是看能不能带我回去一趟,我好看看冀村,看能不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我也想确认一下,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要说我完全不相信陈大同的话,那是假的,十分里面,我有七分是信了。这信了,自然就难以拒绝,于是答应了陈大同的请求。
正是因为这样,快到过年了,我才带回来一个郑有信,才见了王尊严和郑有荷,见了郑碧坛。
郑碧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知道这就是有信,这就是他的儿子。我也觉得真是神奇了。
陈大同到了冀村,见了一些街道,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见了郑碧坛,从内心深处升起的那种亲切感觉,是从来没有在陈树生那里体会到的。那座院子没有太多变化,那个格局也没有变化。
他跟郑碧坛说自己的遭遇,说在陈树生家里多受照顾,又说自己在北京工作,挣得还可以养活自己。
郑碧坛一个劲地说好,他相信,他的有信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但真的是这一天,他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郑有信,也就是陈大同,彻底相信自己找到了原来的家,他想在冀村过年,但郑碧坛不让。
郑碧坛说,是我们生了你,但小的时候没有看好你,这二十多年来,是人家把你养大,又让你有书念,有了人家你才有今天,如果是跟着我,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人家陈树生才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再把你从他们身边抢走,你必须得回去。人活着,得跟这庄稼地一样,不能糊弄。
王尊严也跟陈大同说,哥,你尽管放心,咱爹有我照顾,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以前是我爹对不住大家,现在就让我来还这份债。你就放心回去吧。
郑有荷也这么说。
这样,陈大同才回了广州。
陈大同回到广州,跟陈树生和黄梅说了这几个月来的故事。陈树生和黄梅嗟叹不已,说这真是老天有眼,又恨王贵业恨,又悔自己当初不该养子心切,才有这样的人间悲剧。
陈大同宽慰他们,现在已经是很圆满了,这是老天爷让咱们两家人有联系,从此以后,我就是郑家和陈家共同的儿子。
陈树生和黄梅感慨一番,要陈大同清明节务必回去看看郑碧坛,顺带给他妈和爷爷烧烧纸。陈大同答应了。
转眼间,过了春节,就是清明了。陈大同告知了陈树生和黄梅,从北京买了芙蓉饼和稻香村,又回到了冀村。
他这次回冀村跟上次回来不同。
他一下车,就见村口竖起一个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游子寻根谢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副标题,写着“欢迎北京著名电视主持人衣锦还乡”。有人上来拉住他,给他挂上红花,他妹妹郑有荷和妹夫王尊严也在人群里,上前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郑碧坛的院子里走。后面还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都忙活着,响个不停。冀村老小都出来观看,在后面簇拥一团,直到郑碧坛的老院子里。
再看郑碧坛的小院子,那低矮的院墙早就不见了,换成了一人多高的红砖墙。屋里的摆设也换了新的,虽然不是全新,但也跟上次比,新了不少,耐看了不少。
郑有信以为是他爹郑碧坛破费做了这些。待人们散去,他问王尊严,才知道,原来是王尊严出了一半,郑东起父子出了另一半。
郑东起父子这么做,明面上的理由是“资助乡贤,谋福谋生”,实际上却是希望郑碧坛能够不在郑有信面前揭他们的短处。毕竟,郑有柱现在是主持人,他想爆料什么事情,都会有可能。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一层理由,王尊严才会让他们出资,不然,不知道以后他们会做出哪些出格的事情。
郑碧坛一直反对这么做,说这事浪费。
郑有信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第二天,一家人,郑碧坛、郑有信、郑有兰、王尊严和王爱爱都去地里烧纸。走过南岗子,就听见有人再唱歌,声音不是很大,时近时远的。那王爱爱听到了,也跟着哼哼几声。郑有信环顾四周,却也没有看到人影。
给秦和郑有信他爷爷烧了纸后,郑碧坛对郑有信说,不管怎样,你也去给小剑他爸烧点纸吧,人都死了,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郑有信点点头。
给王贵业烧完纸,一家人又乘坐三马回家。路过那南岗子时,隐隐约约地听到歌声。郑有信就问,这是谁在唱?
王尊严答道,还不是周需儿。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有事没事,就到南岗子上来唱歌。
郑有信说,这歌声洪亮,中气十足,吐字圆润,是个好嗓子。
又说,我这个主持人就是四处找那些有才华的人,让他们能够上到电视台上。我看这个周需儿就是块好料子。
听了他这话,王尊严说,他也能上电视,他要是能上,我也能了。
回到家后,临近天黑,郑有信问好了路,一个人前往去找周需儿。
那时,周需儿一家正围坐在桌旁吃饭。见是郑有信来了,赶紧搬来一个马扎,让他坐下。郑有信就跟他们闲聊,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白,说想请周需儿去一趟北京,参加他主持的节目。
周需儿没有吭声,看看他老婆秦多雨。
秦多雨很高兴,说,还有这样好的机会,应该让他去试一试。
又说放心吧,一定去。
郑有信没想到这么顺利,也很高兴,就留了一张名片,说,这张纸上有我的电话,就按照这个地址去找我就行了。
第二天,郑有信在家里跟他爹郑碧坛说话,门外有人喊,有人吗?
郑有信出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周需儿。
周需儿见了郑有信,说,去北京,很远呐,光是路费就不少吧。要不我不去了。
郑有信一笑,知道他想什么。就说,路费给你报销,吃住也不用你管,都由台里出,就只管去吧。但只能带一名家属啊。
周需儿听了这话,笑了,说,不带别人,就带着我老婆秦多雨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