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歌舞渐歇,舞姬们鱼贯而出,换了身着浅粉衣裙的宫女们端着托盘高举至与眉平齐,依次为众人奉上甜点。太后不喜食甜,却是额外赐了我一盅牛乳茶。鲜奶之上撒了一层条索紧细匀整,花如叶里藏金,色泽金黄的桂花茶,香味清雅馥郁。我素来对各式甜品无法抗拒,自是喜不自胜地谢了恩。
太后笑着啐我一口,“可见是个贪吃的!”
“皇儿今日歇在哪个宫里呀?”
太后忽而发问景承,我心里一阵好笑,支着耳朵听景承如何作答。
景承一派恭顺仁君的模样,“儿臣今日尚有几本奏折还未批阅,就宿在养心殿了。”
“咳,”我垂首努力忍着笑,却被牛乳茶呛着了。自知失仪,索性把头埋得更低了。
太后显然不满景承的回答,问景承身后的内廷总管严和,“严和,到底还剩多少?”
作为皇帝身边上的贴身内侍,更兼内廷总管的品阶,严和并非我原先忖度地有些年纪的老人儿,反是一位模样略显清俊的年轻內监,瞧着便机灵的样子,忙不迭地答道;“哟,太后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近日国事繁多,西南大旱,西陇又不甚太平,皇上案上的公文都堆成山了。奴才可是在皇上跟前儿不住嘴儿的劝,可是皇上爱民如子,心系国事,哪里是奴才三言两语能说得动的。”
严和的表情配合着满含忧虑的声音露出一副苦巴巴的模样,好似确有其事似的。我忍不住又飞快地瞥了严和一眼,隐隐的觉得严和与普通內监有所不同,若说具体有哪里不一样,我却说不分明,大概是......更像正常男人一些,只是有点娘娘的。我忽而想起景承不近女色的传闻,心底阴暗的角落不可自制地冒出一些断.袖、同志......之类之类的。好吧,我承认我泥垢了。
太后听罢几不可闻地哼一声,“皇儿辛苦了。”
“儿臣身为一国之君,自当如此。”
啧啧,真是不要脸。我当然只敢这么在心里嘀咕,面上依旧八风不动地品尝手中甜品。
坐了许久,我渐感困乏倦怠,这几日在靖安宫里被菖蒲好吃好喝地供着,不必操持一宫琐事,虽然身子不爽快,日子到清闲的惬意。这会儿子懒意泛上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饶是我竭力掩饰,效果仍不明显,太后很快察觉,话题重又绕回我身上。
太后问起我落水一事,“奚丫头早前是怎地跌进了蓬莱池里?”
我敛去眼中几欲渗出的寒意,“奴婢粗笨,一时大意。”
太后“唔”了一声,“哀家瞧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靖安宫后院。
菖蒲自宫宴结束回来后,便扑在我怀里一直哭。
我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着实不易,菖蒲的嗓子已哭得有些哑了,我扶她坐好,菖蒲依旧抽抽啼啼,眼睛快要被眼泪糊住了。我很不客气地评价道:“你哭的真丑!”
菖蒲立刻止了哭,拿眼睛瞪我。
我叹一口气,“哭也哭了,发泄也发泄完了,回去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菖蒲抿抿唇,“我不比你胆子大,今儿个是睡不安稳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幸亏你胆子大,我都被吓傻了。幸好有你,真的,幸好有你!谢谢你冒险救我!”
菖蒲仍旧心有余悸的样子,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用了多大的力道尚不自知。
我皱眉,“说哪门子的话,牡丹石榴本是我给你簪带的,你不怪我就好。况且今日娴妃摆明了是想给咱们静妃娘娘难堪,又故意羞辱与我,你不过受我连累罢了。”
“经此一事,娴妃娘娘必定怀恨在心,还有一个煽风点火的吕常在,若不是她......”菖蒲的眸子里闪着清明可见的怒火与愤恨。
我轻轻一笑,“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娴妃娘娘既然有心寻你我错处,自是欲将我们俩除之而后快,也不差我冒犯这几句。至于吕常在......”我转眸看向菖蒲,明艳的红烛映在我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有些刺目,我轻声问:“你不记得娴妃娘娘说过什么么?吕常在哮症发作,有名望的几位太医却被梵语请来靖安宫为我诊治小病小痛。由小见大,她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菖蒲并不赞同,忧心不已,“毕竟她是主,我们是仆。”
“是主也不是你我的主,咱们是静妃娘娘的陪嫁丫鬟,并不是谁都可以差遣的普通宫婢。”
“太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菖蒲好奇地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问了我如何落水。闲聊了几句罢了。”
菖蒲一提起我落水的事登时来气,却又忽的想起来什么,“今日你可在殿上看见了那日推你的人?”
“不曾。”
菖蒲有些失望,却安慰我道;“反正你记得她的模样,我们没有物证,虽然不能一个宫一个宫的去搜,但是总会遇见那个歹毒的女人,到时定要让她死得好看!”
菖蒲到底是没能安心下,也没回自己房里休息,与我同塌而眠。我满了6周岁之后便从未与旁人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休息过,心里稍稍有些别扭,却是挨不住困乏,沉沉的睡去。
菖蒲一夜惊梦连连,我却恍然不知,一夜好眠。
梦里见到了日里才见过的梵希。如渊似海的梅林深处,他踏着雪向我缓步走来,眉目间是我熟悉的清雅笑意,谪仙般的姿容黯淡了他身后红云般壮丽的梅海。
却是须臾即逝。
下一瞬,一片花树后,梵星邪魅狂狷的容颜愈来愈清晰地映在我的瞳仁儿里。他仍旧气愤,恼怒地问我,为何那晚不曾据实相告,否则必不是今日的局面。
我无奈轻笑,说了又如何,我已注定要随着梵语入宫,还能跑的了不成。
他闻言大怒,言我不信任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醒来想想也是可笑。怎的梦见这对兄弟了呢。
外头洒扫的宫女茉儿叫我,“奚姑姑,有人找呢。”
我满目狐疑。茉儿继续道:“是尚宫局的小丫头。”
尚宫局?我顿时了悟,是郁儿。
忽的记起那日与郁儿约定好,次日便去取来那另一只耳坠,不料我落水昏睡,这些时日糊里糊涂地将养着,倒把这事儿给完完全全抛在脑后了。
郁儿那性子必是怨上我了。
忙赶去靖安宫宫门外,郁儿小小的清瘦身影背对着我,手里紧紧地捏着那日的精致如意锁荷包。
“郁儿,”我唤她一声,满目愧疚之意,“是姐姐不对,竟然忘了与你的约定。”
郁儿黑琉璃般的眼睛略有些忧思地望着我,抿抿唇道:“我知道你落入蓬莱池一事了。”她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不怪你。”
我舒缓微笑,“郁儿不怪姐姐便好。不过,郁儿是听谁说的?”
郁儿认真地看着我,“昨日宫里已传遍了,尚宫局自然不例外。”
我忍不住皱眉。
郁儿摸出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耳坠,放在我的手心里。
“你要记得戴。”小脸儿微微透着几分薄红,别扭地嘱咐一句。
我连连应着,“郁儿给我的,当然要戴,还要天天戴。”
“那倒也不用,我再做几对儿出来,方便你搭配衣裙。”
心下感动,难得她肯为我费这么大的心思。
唤来茉儿,拎了满满一食盒糕点蜜饯,让她好生送郁儿回尚宫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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