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些普通点心,东家过奖了。”老人咽口唾沫接着说:“实不相瞒,刚才院子里在座的都是我家里人,眼下到处在打仗,家乡有人传来消息说祖宅被抢占了,亲戚们也都失去了联系,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老人家别慌,我叫陈光旭。这是我的妻子,另外一位是我兄弟。这屋子是我父亲买的,他因家中有急事尚未解决,只能耽搁些时日再来。”
“你父亲提到过,将来他的孩子们会率先过来。”老人补充道。
“你认识我父亲?”陈光旭诧异地问道。
“谈不上认识,只不过既然是从我手里沽的房子,这买主自然要沟通一番。”老人缓缓道来。
“这院子是你的?”
“说来话长,实乃家门不幸。老朽名曰韩复,祖祖辈辈在这洛阳城里生活了许多年,原本其乐融融相安无事。没想到……居然生出个败家子,烂赌成性不听规劝,连累了一大家人。还逼得我那可怜的孙女被人抢去做了小妾。”老人提起伤心事,浑身上下充满了伤感和恐惧。
“韩老先生,乱世之中多有罹难。但凡苟且存世者,谁不是糟心的事儿一大堆。大家都一样。”陈光旭安慰道。
“唉……原先发达时我这府上也称得上是门庭若市来往皆显贵。可惜自己如今成了麻烦,朋友们都避之不及。所幸鸿泰帮叶老帮主为人仗义,千般不便的情况下,还是找地方安顿下我们一家人。但我心里实在有愧。这房子我们住了几十年,有太多牵挂。迟迟不见东家来人,我们便存了侥幸。想着先在里头住着,等人来了再说。”
陈光旭听完后,看着韩老问:“父亲可曾趁你遇难,无故占你便宜。为难与你?”
韩老爷立刻笑着说:“没有那回事,你父亲出价是最高的。小东家,我一把年纪只想图个安生,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不对,在这儿给你道歉了。待会儿我便回去吩咐家眷收拾东西离开,你要是想去告官,我也无话可说。但我绝没有赖着不走的意思,希望你能体谅。”
“欸……老先生言重了。我们初来乍到一时间搅扰了你一家人的宁静,的确不好意思。父亲赶来之前,你们不必走了,陪我先住着,妻子与我人生地不熟还需仰仗老先生一家多多照顾,我们逢此乱世之中结缘,可能是上天的安排。索性相互迁就一下,别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陈光旭友好地态度,打消了老人所有地顾虑。
“这……”韩老头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先吃饭吧,把你的家人都叫出来认识一下,等会儿跟我讲讲这王城里的故事。我这人特别爱听故事。”陈光旭拉着老人坐了下来。
韩复老人膝下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小女儿嫁到外地,大的嫁给了城里一财主。小儿子跟朋友一块儿做生意,大儿子半身瘫痪常年卧床需要人照顾。进门时光着膀子一脸不友好的就是老人的二儿子,虽然害得一家人如此落魄却仍旧不知悔改。他名叫韩明举,终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韩老头原先有七位婆娘,现在只剩两个愿意跟着他。那个霸占了韩老头孙女的男人,正是青叶帮的帮主张守义。
鸿泰帮的老帮主叶战元是他的故交,叶老帮主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子,叶姑娘今年二十有三。据韩老讲,虽是一介女流,却精明干练很能吃苦受累。
韩老还跟陈光旭提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再过些日子,每五年一次的国庆祭天仪式将会隆重举行,以往太平盛世此仪式既可大赦天下安抚苍生,又能制造喜庆氛围让民众好好热闹热闹。届时王除了会亲自登上龙谷山封禅阁祭拜之外,还会在庙街欣赏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奇人异士带来的精彩绝活,陈光旭在来的路上就听说过这件事。
他对自己的房间很满意,坐在柔软的床上,开始幻想自己是否可以忘记过去,开始正常地生活。
“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改了名字?”兰月躺在他怀里,心血来潮地问道。
“问这个干什么,改个名字而已又不会变成另一个人。你既然跟我一起生活,只需要知道我会永远陪着你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都是男人操心的,你不用管。”陈光旭把她捧在眼前,鼻头温柔地在她脸上蹭了几下。
“明天你去找活儿吧,做什么都无所谓。你说过我们是来这儿生活的。我就在这里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几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兰月目光似乎保含了无助地哀求。
“你以为还是在村里啊?找活儿?城里有城里人的生活方式,我跟你都不是这个城市的乞讨者,不需要靠别人左右我们自己的命运,你给我记住咯。我们要在这里,在这个聚集了全国最优秀人才的地方,过最好的生活。你别管,交给我。我保证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让你不再孤独,不再害怕。”陈光旭想用坚定地话语配合诚恳地眼神,带个对方安全感。
“不要你保证,你也保证不了。”兰月回应道。
“你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陈光旭将笑容在一瞬间绽放到了极致。忽然脸色又沉下来:“况且我始终忘不了一些东西。我要报仇。”兰月一听他说起这件事,立即把头扭了过去,背对着他,再也没吭声。
营帐旁连绵不绝的篝火,在夜晚把天空映地通红。
“比斯迈将军,夜已经深了。怎么还在这儿溜达?”比斯迈回过头,看到甘迪微笑着向他走来。
“我都吩咐过了,让他们不要告诉你我在这儿。”
“别怪弟兄们,其实我并不知道。只是一时无聊,想出来走走。碰巧在这儿遇见你。”甘迪微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看来殿下和我一样心痒难耐。”他们二人并肩瞭望远方,一座守卫森严大门紧闭的城池映入眼帘。城墙上点着灯,微弱的光线在远处看好像发光的虫子一般渺小。
“拿下这座城,再往南打不出一年陈国就是我们的了。”甘迪自言自语道。
“听说陈国的四王子回城了?我们应该很快会碰上他。”比斯迈念道。
“闻名不如一见,早就想会会他。他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年轻人的信仰,只要打败他陈国就彻底覆灭了。”甘迪坚定地说。
“真想早点儿结束这一切,我都有点儿想孩子们了。”比斯迈不想让聊天的气氛过于沉闷。
“父王刚传来消息,他正招募士兵,准备前来与我们汇合。”甘迪稍显呆滞,比斯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比斯迈问道。
“咱们这一路可谓战无不胜,眼下皋尤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实现了,我们曾受尽陈国地羞辱。这仇恨深深扎根在每一个珞塔族战士的心里。只是他日我们攻陷陈国王城时,又会如何对待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甘迪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鬼问题?臣服的留下,反抗的杀了。至少你父王肯定会这么做。况且这些垚族人下贱得很,他们无论通商联姻政治外交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卑鄙龌龊肮脏不堪。”比斯迈皱着眉头说道。
“将军言重了,垚人识礼数、懂情理、修明法、畅思维,他们有许多可爱的地方值得我们学习。至少老师就是个伟大的垚人,可惜这一路过来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碰见。”甘迪认真地说。
“你生了一副垚人的怀柔心肠。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年若是我执意杀掉冯驰先生,今日你我恐怕不会聊这么多。”比斯迈搭着他的肩膀说道。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知道老师为什么背叛了他的族人,选择来帮我们,我曾经问过他。”
“你问过他?他怎么说的?”比斯迈好奇道。
“他捋捋胡子吟了首诗给我:路遥识途精壮年,舞醉袂别红尘怨。残意未了时有欠,白发流水落花眠。”甘迪似乎印象深刻。
“说心里话我始终都对他怀有戒心,尽管他出谋划策助我们攻城拔寨。但如果有一天,冯驰先生心怀鬼胎暴露出来,你下得了手吗?”比斯迈质问道。
甘迪冷静地回应:“我猜也许是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和昨天不一样了。我不怕面对它,只是不想面对。今天早上我已经派出了联络兵,告诫准备赶来的父王。途径大小城镇时,尽量避免无辜地杀戮,这是非常必要的。”甘迪温柔地说道。
“你父王一定会觉得全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岂不更方便?”比斯迈试探性地问道。
“这一仗我们不光是为了把失去的尊严拿回来,同时也要向这片中原土地上的人证明,我们一样可以领导他们,成为他们的主人,就像百余年前他们到访我们那儿时所做的一样。我们甚至要做的更好,纠正他们文化中错误的部分,创造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繁荣。”甘迪一番雄心壮志,看来不是说说而已。
“好吧,这一路上我都依你,弟兄们也没怎么杀生,我真好奇未来有一天你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会带来什么改变?希望一切顺利,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比斯迈笑着说。
“在我心里,珞塔族的人民全都是真神沙赫的孩子。他们要向《法兰经》上说的那样,给这个世界带去光明和希望。”甘迪眼神闪烁着光芒。
“我支持你,放手干吧。你是我们珞塔族的骄傲。”比斯迈给了他一个充满信任的眼神。
甘迪突然严肃起来,缓了一下问道:“对于眼前这座城,你有什么打算?”
“若是强攻需要时间,增援一来就更麻烦,他们甚至还有可能主动进攻。本来倒也没什么,我们战士最喜欢这种硬仗,偏偏瓦纳这时候来掺上一脚。真是会打如意算盘。”比斯迈眉头紧锁。
“看来你也收到消息了。瓦纳在北边准备进攻靳湘城,想利用我们把陈国主力部队吸引过来,待我们两边激战正酣时他好渔人得利。这次出发前老师告诉过我,若是进攻顺利,瓦纳一定会来分一杯羹。”甘迪快速地说道。
“走,我们回去吧。边走边说。”比斯迈伸手指引以示尊敬。“我们派个人过去,定个日子两边同时进攻?谁打下就是谁的。如何?”比斯迈冷静地问道。
“已经派人前去交涉了。计划就是同时进攻,不过老师跟我说瓦纳一定不会依照约定用尽全力进攻,他们应该会先派出小股部队佯攻不顺,给陈国造成瓦纳不足为虑的假象,迫使对方派遣大军赶来此处支援。”甘迪边走边说。
“唉……无胆匪类,只会偷鸡摸狗。毕竟我们皋尤比他们强得多。”比斯迈冷笑了一下。“不过战场上的博弈不是谁一时锋芒毕露谁就能笑到最后。这一路过来虽然顺利,倒也说不准会在哪儿栽跟头。冯驰先生给出什么办法没有?”
“老师说,眼下要看陈国自己如何应对变化复杂的时局。不过任凭他如何布局,都是死棋,陈国的气数将尽了。”甘迪轻松地说着,左手不知不觉地握紧。
回到营地后,甘迪看见达琮和付源两位侍者从前方缓缓走来,于是扭头对比斯迈说:“将军,你先回营休息吧。”
“怎么我都忘了,她现在怎么样?当初你用心良苦,现在时间久了。不如偷偷放了吧。”比斯迈想了一下说道。
“将军,有些话我不是说着玩儿的。”甘迪回应。
“当真喜欢上了?”比斯迈看着他的眼睛,甘迪却故意闪躲。两个侍者此时走到他们身旁跪下行礼。比斯迈见甘迪不愿多聊,笑着转身走了。
“她吃过东西了吗?”甘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