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肯说实话了?”胡腾浩假装快失去了耐性。
陈光旭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开始极为生动地讲述自己的过去,语言煽情、气氛和睦、态度谦卑、情节感人,他的故事掩盖了很多真相,反正都是些别人不知道的经历,然而他又能把个人因素放大到所有人身上,使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也一样感同身受。
故事的结尾,他热泪盈眶:“我来自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子,那里没有欺骗、没有斗争,没有杀戮、没有恐慌。善良的人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的美好,便被无情地夺取生命,朝廷黑暗而无情地征服令我失去了一切。偏偏我还活着,可能这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在今天以前。见到你们,我倍感亲切。因为但凡与我有过相同经历的人,都能理解我内心的那份羁绊,也许你们的过去比我更悲惨,那些痛苦像毒药一样折磨着我们的心。想想那些失去的亲人,就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我们背负了仇恨、背负了责任、背负了正义……即使死亡也不再令我们退缩,我们要死在前进的路上,死在复仇的路上,死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天,我们会对着那些还未来到这世界上的亲人说:你们是自由的,你们是快乐的。你们可以生活的很好……”
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跟随他地讲述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仇恨的火焰一点一点地开始泛滥,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哭了,有人想大喊出来,有人无言的沉默。
“你……刚才说的那个乔村,我知道。”胡腾浩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讲话。
“那个村的首领好像叫乔鑫鹏,在当阳城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和他打过交道,他说自己有三千人马,准备加入我们。没想到后来乔村会被朝廷的人毁掉。可惜了……当时我们谈的很好,他还送了二百人过来以示诚意,我就把象征他权力的兵符交给了他。”彭高凡仔细回忆起来,想起一句说一句。
“你是乔鑫鹏的孩子?那兵符你可曾见过?”胡腾浩对着眼泪未干的陈光旭质问道。
陈光旭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临泉死的时候交给自己的那样信物。并立刻把它拿了出来。
“是它吗?”
“没错,就是它,看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彭高凡拿到手里仔细看过之后,旋即对胡腾浩肯定道。
胡腾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乔兄弟,这天下比你惨的人有不少呢,不必过于悲伤。”胡腾浩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来人啊,倒酒。”胡腾浩命人倒了两碗酒过来,递给陈光旭一碗:“借着刚才乔兄弟的一番话,我来祭那些战死的弟兄。”言毕,胡腾浩一饮而尽。
陈光旭也痛快地干了,坚定地看着胡腾浩。
“好!你小子的确不简单,反正嘴皮子挺溜……”胡腾浩笑着把兵符还给了他。“你可以留下,我期待你的表现。”
陈光旭竟然没有道谢,反而急转直下:“将军,小人话还没说完,依小人之见将军在大祭之日所行之事即使成功,对于大局影响仍旧微不足道。且各位此时盘踞于此,誓要与朝廷拼个你死我活也实属下策,不如早日整顿军队,撤出此地。”
将军和士兵们再次瞠目结舌。这小子喝了一碗就醉了?
“你接着说,不过我要提醒你,接下来你要是说的不好,我不会放过你。”胡腾浩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此事简单,众所周知,陈朝现正是四面受敌,瓦纳集结于北,欲破邢洲靳湘城,皋尤连战告捷已夺得东北满洲怀化、棉竹、邵义、筠连等四城要地,现正全力攻取绍兴城,如此危急存亡地时刻,陈朝的将士已然濒临绝路。然其主力军尚存,非一时半刻强攻所能破之,面对国土丢失的耻辱以及外族入侵的暴行,此时此刻,他们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鼓舞士气,将军选择此时与其决战,可曾想过自比皋尤如何?岂不正称了朝廷的意,它断然不会舍近求远,而不久前四王子的回归亦是关键,若是其好战之勇挥军来袭,将军又有几成把握应对?更可气的是让外族看了笑话,到头来国家不战而亡。”陈光旭讲这些话时,毫无惧色。
“如此说来,我倒成了民族和历史的罪人?”胡腾浩问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将军既然有成大事的机会,又何必意气用事而不忍于一时?”陈光旭问道。
“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陈国之地如今民怨四起,百姓多从义军,这是我们制胜的关键。反之朝廷也会高举民族和国家利益的大旗来笼络人心,现在这场人心的较量上,我们是站在有利的一方,然而一旦不顾大局强行开战势必会对民众安全和信念有所打击。因此在下认为,既然如此何不巩固自己的现有力量,诸位将军向东攻取邰洲各地,依此为基再向北输出满洲嘉义城,那儿离绍兴最近。有利于我们随机应变,****按捺不住出兵与皋尤对峙时,我们亦可号召天下百姓向皋尤宣战,实则按兵不动只在其入侵之地搞一些小摩擦出来,坐等****和皋尤决战生死,两方油尽灯枯时我们再渔人得利。”陈光旭一口气说完这些自己都没有料到。
“将军,眼下机会大好,若计划顺利,王城便唾手可得,何须听这小子废话连篇,打击我军士气。”洪茂松的副将闫双喜突然站出来说道,不过并没有引发多少共鸣。
“胡将军,请恕在下直言。”陈光旭凑到了胡腾浩跟前抬起头大声说:“就目前而言,谁执意强攻而不思进退?势必居心叵测,望将军三思。”
“小子,你说什么?”闫双喜愤怒地想要冲过去,被洪茂松给拦下。“哈哈……”洪茂松大笑着说:“这位小兄弟没想到年纪轻轻,却深谋远虑,佩服佩服,算我有眼无珠。”
陈光旭立刻深鞠一躬:“洪将军过奖,在下所言仅仅出于真心,无非只想早日灭了陈朝,还天下一个太平。”
胡腾浩完全没了负面情绪,搂着陈光旭潇洒地说:“英雄出少年,好样的,不管你说的对不对,光是这份胆识就值得表扬。”
“将军帐下自然少不了比我优秀的人,也许刚才所言将军早有打算,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多有得罪还望将军包涵。”陈光旭尽显低调。
“诶……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先吃点儿东西。”胡腾浩下令准备食物酒水。
陈光旭点点头,不再多言。
直到确定他安全了以后倪天硕才松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只是他此刻已经被胡腾浩搂在怀里,举止亲密。仿佛自己是多余的一样……
陈光旭解释了一下现在叫的这个名字,是自己取的,为了忘掉一些痛苦。有人问他以前的叫什么,他都没说实话。
酒过三巡,胡腾浩开始醉醺醺地对陈光旭说出了一些自己的计划,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没用的客套话。对话中陈光旭表示希望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他想混到梁羽博的身边去打探情报。胡腾浩跟他提起了那个叫刘文若的,说已经有人在做这样的事,不需要他去冒险。然而陈光旭一再坚持。胡腾浩遂不置可否。
另一方面,伴随着陈光旭几次有分量的发言,将士们多数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迎上示好,还有个主动提出想结为兄弟。此人名叫徐亮,虽只是个小小的千夫长,不能和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们相比,却在陈光旭一番慷慨激昂地演讲时,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听的热血沸腾,宴会时借着酒劲儿跑到陈光旭身边闲聊了起来,徐亮说他刚才提出的计划自己早就想过,真可谓不谋而合,陈光旭觉得他不是个普通人,二人越聊越投机。于是在众人欢声笑语时,跑到一处僻静之地结为兄弟。徐亮比他小一岁。
宴会结束陈光旭还挺清醒,他明白至关重要的两件事:一、胡腾浩其实并没有信任他,反而将他和倪天硕安排在一个帐子里,派专人看守;二、倪天硕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冷淡了起来,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洪茂松回到帐子里,换了件轻便的衣服。
“洪将军,今天真是便宜那小子了。”闫双喜刚扶洪茂松进去,就开始发牢骚。
“嗐……你没看出来吗?他是有备而来,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而且胆识过人。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洪茂松笑着说道。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在胡将军身边不断进言,打乱我们的部署吗?”闫双喜质问道。
“你别着急?胡腾浩才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洪茂松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邢天罡就走到了帐门口。
“洪将军,胡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倪天硕侧着身子安静地躺在那儿。
“喂,我知道你醒着,过来陪我说说话。”陈光旭坐在矮矮的餐桌旁,相当有耐性地泡了一壶茶。
“可能你有点儿生我的气,因为觉得我比你想象中复杂一些,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无聊的时候我们可以轮流给对方讲自己的故事。对于我而言,我只能保证,所有的谈话和策略都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为了脱身也好或者说为了取悦谁也好,绝对不是我提前设计好的,我没有利用你的意思。”面对他的解释,倪天硕还是没有回应。
“大哥,人生就那么几十年时间,能遇见你,我非常开心。说真的,以前我不相信一些东西,可遇见你以后,我开始信了。本来是因为好玩儿,才意外闯进你的世界,没想到你会对我给予如此多的帮助。以后我还想来点儿更刺激的,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有你陪着我。”陈光旭平静地说道。
倪天硕还是不说话,陈光旭也不说话,他们一个睡觉一个喝茶,就这么对峙着。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我指的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倪天硕开口了。
“有真有假,你过来陪我喝茶,我告诉你哪些是假的?”陈光旭笑着说。
“不,我不感兴趣。因为我终于知道,你跟我不是一路人,你是要干大事的人,我在你身边,只会拖你的后腿。”
“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