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司仪胡子一大把,膝下并无子嗣,乔梓裕对他了解的也不多,更懒得问。偏偏这老家伙,觉得乔梓裕这孩子挺招人喜欢,不仅长得相貌堂堂还多才多艺,又是乔老爷的孩子身份尊贵,所以没事儿就爱逗他:“嘿,你怎么不写写哪个姑娘的名字交给我,没准儿我老头子能帮帮你。给你透个底儿,有不少姑娘都挺稀罕你,你长点儿心啊。”
乔梓裕的确从来没写过纸条,在遇见兰月以前是如此。遇见以后,就更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念头。那天他在老司仪屋前徘徊了很久,最后不好意思地被老爷子请进了屋。
“有事儿求我?”
“大爷,兰月有没有写过纸条给你。”
“噢——哦——那姑娘我知道,哎呀,长得好看啊,你小子就是挑。”
最后老司仪还是以女方私密严禁外泄为由,拒绝了乔梓裕的追问,他只好讪讪离去。回去后,开始疯狂地搜集关于兰月的所有信息,得知她母亲死的很早,父亲是个烂赌鬼。这些不好的讯息无形中令他惴惴不安。舞会之后他也一直没有找过兰月,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一往情深。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过于害羞而已。其实他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兰月。无奈这丝毫影响不了她将要嫁给自己的弟弟。
弟弟名叫乔临泉,是个不常在村子里的人,喜欢一个人到处去各地旅行。当然在乔梓裕的印象里临泉对自己这个大哥是绝对尊敬的,也是个非常善良的小伙,也许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父亲干的那些糟心事儿。现在他突然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说要娶她。可惜那名女子相当不讨乔鑫鹏欢心,他认为自己的儿子不该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但又经不住临泉地执拗,只好同意,条件是他还需要再娶一个本村的姑娘,这个幸运地名额不巧落在了兰月头上。
事情的具体经过他都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是否准确也一直无暇考证。反正这样的事儿搁在平常,乔梓裕早就麻木了,无非就是一事无成的父亲因为赌欠下了高额的钱财无力偿还,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冲到家里施以皮肉之苦,善良的女儿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救下了父亲。而那些坏人是听命于谁的呢?当然是乔鑫鹏。这家伙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看到兰月后觉得这姑娘长得确实不错,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又碰上那时候正在为临泉的事心烦,便临时起了主意,让儿子把这个姑娘娶了做老婆。兰月自然是无力反抗的。
父亲也曾一度关心过乔梓裕成家方面的问题,但在其一贯冷淡地回应下,后来就很少再顾及了。可他耳目众多,或许有可能知道自己对于兰月的喜欢。尽管这只是无端猜测,但乔梓裕扔旧抱有幻想地找过一次父亲。
“爹,你新买了一个叫兰月的姑娘。”
“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见过几次面。”乔梓裕低着头回答。
“没事儿,以后慢慢儿就熟悉了。你弟见过她,非常喜欢。我想干脆让你弟连着他现在那个女的一并娶了算了。你弟娶妻也算是件大事,冲冲喜挺好的。到时候你要多应酬一下。”
“爹你说的是,见到弟弟成家我非常高兴。”乔梓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长久以来和父亲地相处过程中他早就学会了一套对付他的办法,只要看透他想要什么答案,说话就能滴水不漏。只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就要朝着不可逆的趋势发展下去了,他也没再尝试去改变什么。默默劝自己算了吧,直到昨日听到父亲地亲口决定,婚礼将在五天后举行。烦得要命,才独自一人溜出来。可惜烦恼不会因为你选择在哪儿或者干什么而消退。难道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乔村依山傍水民风淳朴,土地肥沃景色宜人。虽比不上城里热闹繁华,但也绝不失为世外桃源。自从得罪了朝廷,乔鑫鹏就把家搬到了山上的屋子里。村外林子里全天布控,到处是陷阱机关野兽夹子,同时加紧操练村里的男子。即便如此,仍旧还是免不了敌对的声音出现。几个有影响力的长老认为乔村历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赋税皆无所亏欠甚至妄而不计。大家向来忍气吞声却也换的是安居乐业,这次实在没必要就此彻底撕破脸,逼得全村人无路可退,依照他们的见解,应该迅速找几个人出来顶罪,给朝廷一个交代。尽量说点儿好听的话低头认个错,表明自己忠心的立场。唯有如此做,才能换来全村人的安宁。结果乔鑫鹏把他们中影响力最大的长老毒打了一顿,差点儿没死过去。下令绑了他刚回家不久的儿子,婚宴当天处死以儆效尤。这下再没人敢吭声,甚至有不少人见到乔鑫鹏反抗朝廷的态度如此坚决,显得异常亢奋。
乔梓裕原本觉得这些都和自己关系不大,谁死不死的也无所谓!他甚至从来没有仔细地计划过生活。直到婚宴的头两天,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拦住,跪下苦苦哀求,要他去见一个人。
他隐约觉得接下来的生活会发生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恰巧此时的他对于生命中出现的任何意外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迫切想改变生存现状的心情变得无比强烈。
他见到了一位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满头银发皮肤褶皱。不用过多介绍,乔梓裕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
“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乔梓裕刚一见面便要离开。
“乔大哥,我家主人有话说,请你务必靠近他些,他要说的话对你格外重要,小人绝不欺瞒。”
乔梓裕看着哭成泪人儿的男子还有屋里跪着的一家老小,男男女女他们不知所措的表情真是越发熟悉。他摇摇头,配合地走到老人跟前,低声询道:“老人家,什么事非要告诉我?”
老人挥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直接戳中了乔梓裕的心坎儿。最近这些年乔梓裕的确对自己的来历有过揣测,但苦于无从下手。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关于自己的过去,怕自己承受不了,潜意识里他认为那些都是不该被提及的。
“我好像见过你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老人缓缓道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乔梓裕很平静地低声询问,主动弯下腰去,生怕听漏一个字。
“我……我不记得了,你爹大概还是个挺不错的家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爹就和所有被乔鑫鹏杀死的男人一样,太平凡了,没人会刻意记住他。”
“乔鑫鹏杀了我爹?”乔梓裕说这句话时更像是无力地倾诉。
“我想和我一样老的家伙们都知道,而你自己这些年跟着乔鑫鹏做过什么事你也一清二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你之所以能逃过一劫,还得感谢那时的巫头。当时他从一群被乔鑫鹏夺去父母的孩子中选择了你,说你能给这个村子带来好的事情。当时你虽然年幼,却在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们中格外冷静。”
乔梓裕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你说的不对,当时我哭了,哭的一塌糊涂。我害怕极了。”
“哈哈……总之你要记住,你会给村子带来好的事情。说什么也错不了。”老人伸手握住他。
“我该怎么做?”
“乔鑫鹏会带着所有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不过都是他手中的筹码。赢了,他就让自己迈向更大的赌局,输了,赔上的永远是无辜者的鲜血。他早已为自己留好了后路,打通了渠道。他这个混蛋,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还是说点我不知道的吧。”
“其实我的孩子在王城里有几个朋友,他们全都在梁大人手下做事,本来我的孩子近期也要去朝廷任职,不料遭此横祸。他私下与朋友保持联系,了解到梁大人派遣的军队此刻正在赶往乔村的路上,我那苦命的孩子早已将乔村的地形图和所设埋伏点悉数告知于对方。我不希望村民们做无谓的抵抗,现在我只想求你帮我把孩子救出来,让他能和赶来的队伍接头,将他们引到山上诛杀乔鑫鹏。如此方可避免一场灾难。”
乔梓裕听着这些话,异常冷静的大脑里居然还不时地闪过兰月的画面。“我试试看。”乔梓裕想起身,老人蓦地拽住了他的手臂。“此事已容不得多虑,更不能迟疑。要当机立断。”乔梓裕将他的手拿开,起身走到门口的几步路里回忆了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
突然他停住脚步,坚定地扭头看着老人。嘴里平静地说:“老人家,我知道了。但是乔鑫鹏一定会知道你见过我,怎么办?是不是执意要救你的孩子?”
“哈哈哈哈……”老人长笑一声。“果然你会给村子带来好的事情,你会拥有你爱的女人,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过来,把我的头拿走吧!”
乔梓裕将老人的头颅包的很严实,挎到肩上原本打算直接去找乔鑫鹏。却没曾想,临时改了主意。着急忙慌地往老司仪家里跑。没打招呼便将包袱搁在门外,一脚踹开了门。把老司仪从梦中吓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冒失,大白天地闯我家门。”老司仪胡乱披了件东西,爬了起来。乔梓裕冲上前死死拽紧他的衣领:“求你告诉我,兰月有没有写过谁的名字?是不是我的名字?”
“胡闹!”老司仪愤怒地想要挣脱却无计可施,他拽的力气很大。“事已至此,就算那姑娘心里有你又怎么样?你还能反了你爹?”
“你只告诉我,她写没写我的名字?”
“不可能。我不会告诉你,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你个小兔崽子,快松开。”
“告诉我!告诉我!”乔梓裕猛地将他推了一把,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屋里翻找,凡事有字的纸张他都要拿在手里看上一眼。身边不断传来老司仪地怒骂声。直到自己累了,或者说他渐渐明白自己其实非常害怕找到兰月的纸条才罢手。
“别说我来找过你。”乔梓裕知道虽然他现在对自己恨的咬牙切齿,但这老东西是个还算不错的家伙。他将老司仪扶到床上,虚情假意地随便整理了一下房间。
“滚滚滚!滚蛋!”老司仪不依不饶地驱赶他。
“那我走了,今天实在对不住。没事儿这两天就别出门了,好好呆在屋里吧。结婚那天,我派人来接你上山。”乔梓裕走到水缸前打开看了一眼,发现已经见底了。于是走到门口背上包袱,吼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吩咐道:“你们去,给屋里的水缸打点水过来!”几个年轻人听着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做了,两三个来回便将老司仪屋里的水缸灌满了。
“父亲,我把那老东西的头砍了下来。”乔梓裕找到乔鑫鹏,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老人的头颅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为何杀他,我已经抓住了他的孩子,本来可以让他生不如死。现在死了可倒轻松。这怎么能排解掉我心里的愤怒。”
“只怪此人心肠歹毒,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令我心神不宁忿忿不平,一时没控制住就动手砍了他,还请父亲责骂。”
“他如何挑拨你我?”
“父亲,他说我的亲生父亲是你杀的,还说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从未对我给予真心。简直胡说八道,从我记事起,父亲你对我地百般照顾,恩重如山。岂是外人有资格三言两语地随意评道。我自幼愚笨,全仗着父亲你关怀备至才长成今天这般不成器的样子,我就是自己受尽天大的折磨,也绝不能忍受外人对父亲这般诋毁。他辱骂你,我就要杀了他,不光是杀他,结婚当天我还要杀了他的儿子,他所有的家人。”
乔鑫鹏与他四目相对,听他把话说完,微微颤抖地走到他面前。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巴掌,乔梓裕没有退缩,默默低下头。
“老子是你爹,打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可这天底下,也只有老子能打你。要是别人敢打你,老子绝对饶不了他!”言毕,乔梓裕被他抓过来紧紧抱住。“孩子啊,我是真舍不得看你受委屈,就是天塌了,我也不会让它砸着你。”
“爹,我知道。我相信你。”乔梓裕不知不觉哭了起来,然而脑子里十分奇怪的想到许多画面。包括过去的一些事,那些参与的不计其数地争斗和呐喊。还有自己常去的河边,岸边叫不上名字的花儿和野草。日出、山林里相互撕咬的野兽,篝火舞会,懂事的弟弟,冥顽不灵的长老们,此刻抱着自己的男人,兰月……最后浮现出的竟是那座王城。虽然曾经随着乔鑫鹏一起到过王城,但那都是一些不愉快地记忆。自己要不就是跑腿打杂,要不就帮他做一些始终理解不了的事。见一些看上去就非常讨厌的家伙。去王城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一路上的跋涉的确能增广见闻。他似乎天生地对城里繁华的集市和坚固的大房子有所向往。也许人都是如此,就算以孤独自居也喜欢住在热闹的地方。
“你的亲爹我不晓得,见到你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一群孤儿里,我挑中了你做我的孩子。因为有人说,你能给我带来好的事情,可我不信命,这你是知道的。偏偏当时我看着你的小眼睛倍感亲切,突然觉得你可以相信。”他把流泪的乔梓裕捧到眼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