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乔梓裕被村落里有名的巫头述有祥瑞之气。身为奴隶,却在当年被恩赐姓乔,随村头儿乔鑫鹏收养。那时还有些和他一样年龄不大的奴仆终日毫无缘由地饱尝残酷折磨,有许多没能熬住,陆陆续续地死了。
都城——王于数日前病倒,调理修养多时不见好转,深夜被发现死于寝宫。遗诏出现两份:一份是众所周知地由三王子继位;另一份突然冒了出来,宣布大王子继位。
“先王在时,曾与我等众臣商讨数次,百年以后魂游天国。三王子将继承他的遗志,率领包括老臣在内的所有臣民内图社稷外攘敌寇。我们也都曾向先王笃誓,竭尽所能辅佐懿轩王子。如今先王突然离世,死因尚且未能察明……至于懿城殿下您手中所持遗诏。请恕老臣无礼,难以认同。”究竟由谁来继位?召开了紧急大会,梁羽博集结了自己在朝廷里的全部势力,在这场关键的会议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梁大人,此遗诏已证实乃先王亲笔所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交待了先王最后将一切都托付给了懿城殿下。你如今在众人面前表示怀疑,是怀疑殿下?还是怀疑先王?”懿城身边一直忍了很久的程英甫再也按捺不住,大声询问梁大人地企图。可惜他们身后的支持者不多,提问也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遗诏是假的!肯定是伪造的!”人群里像是早就有人安排好了似的带头喊了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配合着梁羽博霸气孤傲的神态,赤裸裸地嘲弄懿城等人的无可奈何。
“谁不服?站出来!”程英甫站在懿城身边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只能怒吼一句。懿城颇有大将之风地把手轻轻放到了他的肩上:“早在预料中了。”他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众人面前。
“遗诏的确是父王的临时决定,是他在我面前拖着有病的身体亲笔所作。对于北方皋尤国亲王之子率兵来犯,多地如今又联合反叛情况危急。父王觉得三弟资历尚浅犹恐招架不住。”懿城很了解自己说的话可能没什么用,但必须出面解释一下。
“即便如此,新王继位之事也不能由殿下一人说了算。”梁羽博垂下双臂挺直腰板抬头看着懿城,身后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三弟你的意思呢?”懿城微笑着走向人群将一直沉默的懿轩拉到了大家面前。懿轩从一阵茫然地沉思中被猛地拽进现实,他看着懿城,知道自己也需要说点什么才能对付过去。可他又有自己的无奈,他既不想得罪舅舅梁羽博,也不想让大哥难堪。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之后,面无表情地将懿城手里的遗诏拿到手中看了一会儿。旋即转身面向群臣。
“遗诏我看过了,没有问题。哥哥是新王位的继承者。”懿轩淡定地将诏书还给懿城,人群像炸开了锅一样,各自一言一语地表达着自己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
“懿轩殿下,您贵为新王位的继承者,说话做事万万不可如此草率,此事事关重大……”梁羽博万万没想到。
“梁大人。”懿轩没等他说完。“哥哥能力远胜于我,眼下大乱……”
“懿轩殿下我等誓死效忠于你,定不惜一切为你排忧解难。”梁大人以下跪的方式和粗暴地口吻打断了这一切,群臣瞬间皆跪在地上,气氛变的略微有些微妙。
“诸位啊!”懿德王子此时泪流满面地推门入室,一进来便趴到地上嚎啕大哭。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地毯上,几次欲开口讲话却又泣不成声。就这么哭了片刻,终于稍稍按捺些情绪。“父王不在了,你们不去调查缘由,又不去保住他的江山,躲在这里开什么会!争什么王!啊——父王,我这个不孝子,没能对您老人家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真该死——”说着懿德还从腰间掏出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向自己胸口刺了进去。懿城见势不妙冲了过去。
“二弟!”他蹲下将懿德揽在怀里,鲜血不断流出。“快点儿!叫人过来!”
“你们啊,都别吵了!回去,该干嘛干嘛吧。你们啊,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懿德幽怨地望着身旁的众人。
“我提议,由王后暂时接管朝中大事!”梁羽博面无表情声音低沉而有力,当然少不了的是一片赞同之声。
懿城抬头呆滞了片刻,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动作不大却使得屋内喧嚣地杂音瞬间凝固。他迈着步子走到梁羽博面前,缓缓把手从剑鞘上耷拉下来。“梁大人,那就依你所言。我没有意见,但是眼下危机四伏,此等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可愿与这陈国百年基业同生共死。”
“不用王子提醒,老臣早已决心抛弃个人生死荣辱,不惜一切代价捍卫陈国的尊严。”梁羽博义正词严地回答道。
“那好,我有两件事想求大人帮忙,大人若肯帮我,便是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百姓。”
“殿下言重了,不知想请老臣所办何事?”
“火速派人把四弟召回来。”
“王子你开什么玩笑?四王子,乃是先王亲自下的死命令,永世不得踏入王城半步,致死终老边城。王子不用多言了,说另一件事吧。”梁羽博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有商量的余地。
“你不用拿父王来挡,父王对四弟自幼疼爱有加人所共知,如今死了,难道连回来看父王最后一眼都不行吗?再说面对如今皋尤的数万将士,天下间除了我四弟还有谁能统帅众将,击退敌军。至于……第二件事,就是希望梁大人你高抬贵手,放无辜的人一条活路,他们毕竟都是我陈国的子民。”
“王子所言何人?老臣糊涂。”
“数月来被你处决的百姓还少吗?你所管辖的猎头部,在这段时间滥杀多少孱弱平民,甚至还有许多未及冠的少年,像你这么毫无怜悯之心地杀人,百姓如何不心寒,又如何不暴乱?”
“王子此话真是糊涂至极!这些匹夫若是不行反叛之举,对国家忠贞不二,老臣为何下此毒手,老臣手上若沾有半点无辜者的鲜血,甘愿受万倍于他们的折磨。老臣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出谋划策,却被殿下说成是挑拨黎民与国家的罪人,这样的歪理邪说,老臣决不能服。”
“不跟你做口舌之争!马上把你的人全调回来,能打仗的统统给我派到前线去。”懿城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老匹夫。
“老臣处理叛逆者作乱以来,虽多杀戮,却也见成效,当阳城乔村那群贼人,对谋逆之事策划已久,多行不义之举,数次设计戕害我朝正义的公职人员,还逼死我那可怜的孩儿。这样的恶人要是都不除?怎么对得起为国尽忠的臣子和天地之间的公义?”梁羽博眼泪掉了下来,身后的众臣哆嗦起来,嘴上不停念叨着“是啊”“必须杀掉”之类的话。
“梁大人,两件事你都不愿意配合?”懿城往前逼近一步,二人四目相对。
梁羽博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身后的同党,他们全部低着头,不愿发表个人意见。
“也罢,即使背上忤逆先王的罪名,我也就答应王子一件事。王子你说吧,你要我办哪件事?”梁羽博恢复了正常的神态,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答不答应根本是无所谓的事。
即使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抑制的热血就要逼近临界点了,懿城还是没有更改冷静的语调。他落寞的转身,看着此时慌乱地赶来将懿德送去医治的众人,渐渐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马上把我四弟找回来。”懿城当时最后的一句话。
天热的要命。
乔梓裕独自坐在岸边吹笛子,悦耳的笛音夹杂着潺潺地流水,好似一幅过客画师的样版。他的心里一连想到好几件事,比如自己第一次在乔鑫鹏地授意下杀人,印象中那天吃到了味道很好的糖糕,原本其乐融融相安无事,乔梓裕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访,他看着父亲与那男子聊得热络。然而仅仅一个转身地功夫,父亲便迅速将一把短刀插进了对方的脖子里。乔梓裕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倒地。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死者的妻子听到不对劲,从门外跑进来。乔鑫鹏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女人制服,示意还在发癔症的乔梓裕动手干掉她,在那之前他跟父亲相处了很多年,很清楚父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知道这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原因很简单,即使他从未开口询问过和自己身世有关的问题,因为父亲对弟弟比对自己好得多,大部分珍贵的东西都是他懂事的弟弟让给自己的。
那年乔梓裕十七岁,第一次杀人,杀死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女人。她的血从身上溅到自己脸上时还是热的。
两个月前,梁羽博的儿子风光无限地来到乔村。说是为了调查潜伏在此处的乱党。打着这个旗号可谓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偏偏乔梓裕从小就不怕跟人斗狠,他更加了解父亲是个不会逆来顺受的家伙。可惜那小子是个十足的蠢蛋,连做对手的能耐都没有,乔梓裕和几个朋友用很简单的引蛇出洞,便将他活捉,死前受了不少折磨,尽管并不足以偿还他所犯下的罪。不好的地方在于,这下算是把朝廷得罪到家了,乔村起义势在必行。乔鑫鹏倒没什么怕的,他索性号召手里所有的能人异士,反了这个不把百姓当人看的昏庸朝廷。村里人也有不少决定跟着乔鑫鹏造反,因为乔鑫鹏一改往日的霸道与蛮横,将大量食物发给村民,人也变的通情达理了不少,口中总是振振有辞。村民中的大多数人本来就活地不是太好,甚至觉得自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只要有口饭吃,跟着谁或者怎么死都不重要。乔鑫鹏已经秘密联系好了最大的起义军团,准备带着大家伙一块儿与他们结盟。虽然前路凶吉未卜,但这并不是乔梓裕此刻心里最担心的问题。
他心里想到的另一件事才真正让自己心烦,一切都和一个女人有关,她的名字叫兰月。第一次见到她,是一年前的篝火舞会上,舞会算的上是乔村的老传统,少男少女们会在某个固定的日子,将自己心仪的对象写到纸上交给村里德高望重的司仪前辈,还要附上自己的姓名。司仪会一一对照署名者和喜欢的对象是否被对方相互选中,连续三次都互相选中对方的年轻男女超过十对的时候,就会举办舞会。会前所有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少男少女们在舞会的过程中自己选择对象,共舞、对歌、游戏,舞会结束时,若双方都恰好选中对的人。则司仪当众宣布二人结合,并在众人祝福下行亲吻之礼。双方父母都无权反对这种结合,还会得到些许礼物祝福。坦白说这样的安排最后真正成功的也不多,乔梓裕自己都见过不少彼此相爱的人无奈都和自己不爱的白痴走到了一起。也有几对新人,配对成功后硬是被家人给拆散了。这也不难理解,但是年轻人总归是特别愿意相信美好的事情,所以这影响不了他们对舞会的热情。
也不知那天托了谁的福,乔梓裕参加了那场起初看似平淡无奇的舞会。无意中看见兰月的第一眼就不能控制地陷入无法自拔地迷恋。他好奇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人以前就没注意到?她的一颦一笑,在那夜就像是魔法一样操纵着自己的大脑,越假装不在乎,就越是显得刻意。村里当然也有不少男的都盯上了这姑娘,他们害羞的请她跳舞,兰月都大方地答应。
乔梓裕在爱情这方面喜欢吹牛,也许是因为他不曾经历过肉体以外的感情。那夜一开始他痛苦地目睹着兰月一次次和陌生男子嬉闹游戏。心如刀绞,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才走进会场中心,示意所有人安静,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对很多乐器都擅长,那晚他选择用日月琴演奏了两首曲子,技法娴熟感人肺腑。之后在一片喝彩声中结束表演,随即相当不自在地走到兰月面前请她跳舞。
“不,今天好累,不想再跳了,对不起。”这是兰月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没想到一开口竟是拒绝。乔梓裕尴尬地把手停在她面前,又尴尬地放了下去,心有不甘觉得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他不想就这么没面子傻傻地离开会场。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兰月对面,换了一把琴,开始淡淡地唱起歌来,唱的是所有人熟悉的民谣,歌词赞美一个姑娘和远方来的男子只是一面之缘便没有任何迟疑地疯狂坠入爱河,那姑娘的善良、脸蛋、性格、声音被男子一再反复地歌颂,唱地兴致正酣时,兰月意外地加入一起合唱,乔梓裕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舞会结束的时候,兰月没有被谁娶回家,最后他只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