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他们有感情,所以成亲。
他紧赶慢赶,竟然还是晚了一步,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
孙仪来的时候,杨濂依然在院子中,临风而立。
“哎呀老天,才几天,你怎么怎么就变得这么憔悴了?当初京城四大才子之首的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清高孤傲平静淡漠都到哪儿去了?还有,你飞鸽传书急哄哄把我找来,就让我给你带两壶酒?”孙仪晃一下手中酒壶,“本少爷的特长是挖掘以及发展红颜知己,专程给您送酒来,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抱歉,耽误你发展红颜知己了。”
孙仪将酒放到桌上,顺势一坐,歪靠在桌边,卷曲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不过我这还没来得及发展呢。我这次回去,打听到了一件大事,想不想知道?”
杨濂坐下来,伸手去倒酒。
见他毫无兴趣的样子,孙仪撇撇嘴:“想来,除了河对面那位,其他事情,你是一概不会关心的。你在这里陪你的小红粉逍遥快活,可怜有些人在外面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杨濂倒满两碗酒,一碗推给孙仪,一碗给自己。
“哎你说,你这大脑构造是不是跟咱们人类不同?别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大半生都在考试中渡过,拼尽全力才能进入殿试,能考到前几名者更是寥寥无几,可是你倒好,文章写到一半就走人,最后还能考上解元!我严重怀疑阅卷的那几个老头儿眼睛已经瞎了,即使没瞎,也是青光散光外加迎风流泪离瞎也不远了。也幸好你半途走人,不然那些读书人要是知道世上有你这样的妖孽跟他们抢饭碗,估计不是用书砸死你,就是用墨水淹死你。”
见他还是低头不理不睬,孙仪沉不住气了:“你不要一直玩沉默呀,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一直留在这里守着你的小红粉?其实你大可以带着她回京城,这样完全可以做到爱情事业两不误的。你知道那帮老头给你安排的什么官职不?翰林学士哎,内阁人员的重点培养对象,只要你不病不死不消失,没几年就可以进内阁了。咦,你的小红粉花花不在这儿?”
刚刚路过她家,特意进去看了看,没人,还以为跑到这里郎情妾意来了。
“来过,又走了。”杨濂语调平缓,面色平静,仰头喝一大口酒,任晶莹液体从嘴角流下也不去擦。
孙仪终于发现他不对劲,因为他捕捉到他眼里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苍然。
“怎么?你跟小花花……你们吵架了?你惹她不高兴了?”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扯出笑来,却半途而废,“如果能惹她生气,也许还好些。”
“到底怎么回事?”他就着碗边喝了一小口,皱眉,用碗喝酒,少爷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豪迈过。
“她,明天就成亲了,就要嫁给别人了。她那天在集市上买黄历,就是想看成亲的良辰吉日。你说,上天是故意让我在她出嫁前找到她吗?好让我亲眼看她嫁给别人?”说完狠狠又灌一大口酒。
孙仪看着他,在所有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上,他从来都爱装,装着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装得这么失败,装得连他都看出他内心的痛苦。
孙仪忽然笑着站起来:“哎,女人嘛,哪里都有,凭你翰林学士加四大才子的名头,要多少女人没有?小花花确实长得很漂亮,很招人爱,可是比起京城那些名门闺秀来,还是少了一些端庄贤淑,有些女人只适合放在心中缅怀,不适合娶回家做妻室的,你还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杨濂自言自语:“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生活在黑暗阴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他害怕极了,很努力很努力终于离开了那里,并且有了一份工作,虽然工作环境依然单调枯燥毫无生机,可他很喜欢那份工作,因为他喜欢那种操纵别人命运而自己超脱于命运之外的感觉。有一天,他收了一个徒儿,这个徒儿有很凄惨的身世,可她并不知道,就那样单纯的快乐着。她的快乐传染了他,他很喜欢这唯一的徒儿,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喜欢,可是直到有一天突然失去她,才发现,原来,在他眼里,她早已不是他的徒儿,而成了一生一世都离不开的人。可是他对这种关系很苦恼,因为在他们生活的环境里,从来没有过师徒相恋的例子,也决不允许,他想,既然如此,就让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好了。后来,他发现其实并不是只他一人动了情,那个小徒儿对他的感情,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经超出了师徒之外,这让他欣喜若狂,想要就这样一直陪着她直到地老天荒。但好景不长,有一天,她遭遇到了危险,他去救她,从此一睡不醒,等他醒来时,她早已含恨离去,而他,也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路。”
“你知道那种爱到骨髓却突然失去的感觉吗?你知道心心念念好不容易找回的东西得而复失的感觉吗?”杨濂看着孙仪,神情异常凝重。
孙仪摇摇头,从小到大,他锦衣玉食,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他都能信手拈来,根本无需去争取,又怎么会体会到突然拥有和突然失去的感觉呢?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生命。当年他掉进悬崖差点丧命的时候,面前的男子救了他,从此,他失去了母亲,却多了一位生死之交,更是将所有名利和荣华富贵抛之脑后,每日除了帮他找人,剩下的时间就用来云游四海,寻花访柳,他这样肆意潇洒的挥霍青春和时光,除了生命与享乐,从未想过生命中还会有最重要和最期望这样的东西存在。
听着沉着内敛的杨濂一下说了这么多,心中隐隐有所触动,似乎开始明白,他为何苦苦寻找,又为何默默守护。
“你以为她出生在皇宫,就一定是公主,只有在京任职,才能进入皇宫,才有见到她的机会?所以才去参加殿试?”孙仪问。
“嗯。”
“现在发现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乡村女子,所以你放弃大好前途,准备呆在这里守着她?”
“是。”
“可是这世上真的不止她一个女子,你确定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孙仪几乎气极而笑:“她明天就嫁人了,你还取什么啊?”
杨濂沉默许久,就在孙仪以为他再不会开口说话了,忽然听到他说:“等她成亲后,我就走。她请我喝她的喜酒。”
孙仪真的想狠狠一巴掌把他打醒,“她让你去喝喜酒你就真去?你是不是在这穷山恶水住几天后变成脑袋生锈的刁民了?小花花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请你喝喜酒也情有可原,可是你,你居然也答应。是不是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孙仪没想到这厮居然点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去死吧,你这就叫贱,四书五经都被你读到大肠里去了,真是给你们读书人丢脸……哎,你进屋干嘛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杨濂心想:这厮和何花一个德行,太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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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离开杨濂后,何花直接去了李山家,一抬头,发现李山正站在院门口等她。
“这么快就通知完了?”何花惊问。
“嗯,都通知完了。”
“全部?”
李山使劲点头,笑容有些憨傻:“乡亲们一听说我要和你……成亲,一下就传开了,不等我亲自上门,大家就都知道了。”
何花有些汗,有些囧,感情大家都在时刻瞪着眼睛看她啥时候出嫁呢。
“还有一件事,我刚刚去找了村头的梁晋梁秀才,他不是做司仪的吗?我想,我们虽然是假……假成亲,还是应该做得像真的,这样别人才不会怀疑。”李山看着她,一边说一边抓后脑勺。
他只要一紧张,就会抓后脑勺,要不就搓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习惯依然没变。
“嗯,也对,亏你想得周到。”她不想忤他意。
梁秀才其实不是秀才,前几年就中了进士,只是大家一直习惯这样叫他,因为他有文化见过世面,声音好听口才又好,所以村里人成亲都喊他去主持婚礼,时间一长,他便有了司仪的这份兼职工作。
“可是梁秀才进京考试去了,还没回来。”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何花点头。
“我捉摸着,村里识字的人也不只他一个人,我们重新找个人做司仪吧。”他还在抓后脑勺,要不是知道他的习惯,她几乎以为他头上长虱子了。
“好了,别挠了,再挠就成秃瓢了。司仪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不过在看见李山请的司仪时,何花着实大吃一惊。